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更厚的冰层。
271能感觉到自己屏住的呼吸在肺里灼烧。冰卿的目光钉在她脸上，那双幽蓝深潭般的眼睛翻涌着无法解读的风暴——狂乱、困惑，还有一丝……近乎恐惧的震颤？
“伽……伽……蒂……？”一个破碎的、极其陌生的音节从冰卿紧抿的唇间挤出，像生锈的齿轮转动发出的第一声刺响。
她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喉咙里逸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呜。“为什么……为什么在这里……不……不是……不是的……”
“你……认识我？”伽蒂强压下心脏的狂跳，将因为方才的惊吓和能量冲击而微微发抖的身体挺直，下意识地将力竭昏倒在地的82护在身后。“你究竟是谁？”她的声音紧绷如弦，指尖悄悄凝聚起一丝微弱的风元素，明知是蜉蝣撼树，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嗬……嗬……”冰卿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空洞得如同寒风吹过枯骨，泪水却毫无征兆地从她面纱下涌出，滑过冰冷的面颊。她胡乱地抹了一把，泪水在寒风中瞬间冻结成细小的冰珠。“我的记忆……”她抬起双手，看着自己戴着手套、此刻却因为情绪失控而轻微颤抖的指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双手，声音里充满了混乱的痛苦，“全是雪花……碎片……但你的脸……这张脸……那么清晰……”幽蓝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又放大，紧接着，如同魔术般，那深邃的蓝被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浓黑取代，连带着她束在脑后的天蓝色长发，也如同褪色一般迅速化为流泻的墨色。她像是失去了支撑，双手猛地撑住插在地上的「冰镜匣刀」刀柄，头颅深深垂下，面纱剧烈起伏着。
“……我在遗忘中拼凑……”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用一种截然不同的、压抑着巨大悲伤和疲惫的沙哑声音重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深渊里艰难地刨出，“但你的容颜……从未改变。”
伽蒂的心猛地一沉。容颜不改？她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古老寒意的强大魔女，自己从未见过她。这混乱的话语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带来一种不祥的预感。
冰卿仿佛耗尽了力气，身体晃了晃。她缓慢地抬起头，黑色的眼瞳透过面纱凝视着伽蒂，里面翻滚的情绪复杂得如同漩涡。
没有回答伽蒂的疑问，她只是缓缓伸出左手，掌心向上。空气中飘散的微弱水汽瞬间汇聚，凝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出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花。花瓣柔嫩，带着不合节令的生命气息。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朵冰雕玉琢般、却散发着真实海棠清冽香气的花递向伽蒂。
“给我的？”伽蒂心头巨震，迟疑着没有去接。海棠……这确实是……她年幼时在某个角落短暂迷恋过的花朵，一个微不足道的习惯。
但寒冬腊月？她狐疑地看向冰卿，指尖触碰了一下冰花的花瓣——竟是柔软的，带着微温！？这绝非纯粹的冰魔法！
“‘水’……它总能留住最美的东西，无论是否合时宜。”冰卿的声音很轻，看向海棠花的眼神竟有一丝迷离的温柔，但这脆弱的情愫如同浮冰般转瞬即逝。当她的目光重新落在被伽蒂护在身后的82身上时，瞬间凝固。
“喂！离她远点！”伽蒂警铃大作，再次将82挡得更严实。
冰卿的面容骤然变得阴沉冰冷，那点仅存的温柔荡然无存。她烦躁地轻哼一声，左手一翻，一张散发着寒气的淡蓝色符咒瞬间凝聚，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印在正努力撑起半个身子、想要看清状况的82胸口！
“呃！”82闷哼一声，眼皮沉重地垂下，身体再次软倒。
“82！”伽蒂惊怒交加，立刻蹲下身扶住她，探向颈脉——还好，只是昏睡，符咒的力量似乎压制了她体内躁动的暗毒，甚至带来了一丝冰冷的安抚？但冰卿随意支配他人生命的姿态，让她怒火中烧：“你对她做了什么？！”
冰卿俯视着伽蒂紧抱着82的姿态，冰冷的黑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讥诮和……刺痛？“心～疼～了？”她的语调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戏谑，缓步走近，停在伽蒂面前半米处，“放心，小猫咪暂时死不了，这张‘安魂咒’能让她消停点，对压制那点小咒印也有好处。”她的视线扫过散落在一旁的「极阴之珠」，随手一招，那件她们原本的任务目标便落入她掌心。她掂量了一下，随手像丢石子一样抛给伽蒂。
伽蒂下意识接住这颗散发着奇异诡气的魔珠，只觉得烫手无比。
“比起一颗破珠子，”冰卿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自嘲和深不见底的寂寥，“我可是为你……留了一片真正的花海……那是我……”她顿了顿，仿佛咀嚼着某种痛苦的回忆，“仅存的……可以称之为‘美’的东西了。”她深深看了伽蒂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伽蒂心惊——怀念、遗憾、愧疚，还有更深的她无法解读的东西。“好自为之吧，伽蒂小姐。”
话音未落，四周弥漫的无形寒气骤然向中心坍缩，冰卿的身影如同被光线擦去的虚像，连同那刺骨的冰冷一起，彻底消失在浓密的林影之间。
只留下伽蒂抱着昏迷的82，站在一地狼藉的森林中，感受着指尖灵珠的冰凉和怀中少女虚弱的体温，还有那句“伽蒂”和那朵奇异的海棠花带来的、沉甸甸的困惑与寒意。她真的……认识那个魔女？那片花海……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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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一丝轻柔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抚在少女的眼睫上。82在一种久违的温暖和沉重疲倦感的拉扯中，悠悠转醒。胸口传来隐隐约约的闷痛，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过。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打量着周围。
这是一间干净得有些空荡的卧房。墙壁是简单的原木色，唯一称得上装饰的是窗台上几个粗拙可爱的小木雕兔子和小鸟。身下是铺着简单白色床单的柔软床铺。这不是她记忆中密钥组织分配的小窝，也不是萨滋城任何一处她熟悉的地方。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眩晕感让她差点再次倒下。拖着虚弱无力的双腿，她扶着墙壁走向门口。这是一幢木结构小楼，卧室在二层。她扶着咯吱作响的楼梯扶手，一步一步缓慢地下到一楼。
客厅比卧室稍有人气，一张有些年头的木桌，几张椅子，角落堆着几捆似是风系魔法材料的干枯草药。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木地板上，映出空气中的微尘。一种朴素而宁静的气息笼罩着这里。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锁眼的声音。
“82？！你怎么下来了？！”伽蒂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扶着楼梯栏杆、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82。她风尘仆仆，手中提着装着新鲜面包和牛奶的篮子，脸上瞬间涌上焦急和责怪。
“271？”82有些迷糊地看着她，“这里……？”
“当然是我自己的家。”伽蒂快步上前，将篮子放在桌上，不容分说地将82拦腰抱起（动作坚定却极其轻柔），放回客厅那张铺着厚厚软垫的扶手椅里。她的眉头皱得死紧，“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三天！我真怕你……”
“唔，有点累而已……”82试图扯出一个笑，声音却细若蚊蝇。
“有点累？！”伽蒂忍不住拔高了音量，看到82被自己吓到缩了一下脖子，才深吸一口气，强压着火气，声音沉了下来，“‘有点累’？「夜鸦」的「夜毒咒」！那是能让你‘有点累’的东西吗？那是连S级魔法师都难以全身而退的绝杀诅咒！你现在还能喘气，简直是……奇迹！”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皱了衣角。组织的情报泄漏，几乎害死了82，而她三天前去找上面理论，得到的只有冷漠的推诮，这更让她心寒又愤怒。
“那……找组织算账？”82小声试探。
“现在算账有用吗？！”伽蒂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眼神重新聚焦在82苍白的脸上，那份怒其不争最终化为了更深的忧虑，“最要紧的，是怎么找到办法救你的命！那咒印只是被暂时压制了，我能感觉到它的阴冷还在侵蚀你……”她想起三天前冰卿留下的那朵诡异的海棠花和模糊的话语，心中一片迷茫。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寒气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伴随着一个空灵却带着刺骨戏谑的声音：
“哟~小可怜醒啦？命还挺硬。”
冰卿！她不知何时已斜倚在门口，依旧是一身冰蓝纱裙，面纱遮面，黑色长发柔顺地垂落，仿佛早已在此。她的目光在82和伽蒂之间流转，最终定格在伽蒂身上，黑眸中带着一丝难掩的兴味。
“你怎么进来的？！”伽蒂瞬间挡在82面前，如同护崽的母兽，眼中满是戒备。这里是她的安全屋，有基础的防护阵法！这个魔女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当然是……走进来的。”冰卿毫不在意伽蒂的敌意，甚至往前走了几步，靠近木桌。她手腕一翻，一个散发着甜美气息的精美草莓奶油小蛋糕凭空出现，被她直接塞进了猝不及防的82手里。“喏，慰问品。”她歪着头看82，“尝尝，补充点糖分，好得快。别总往伽蒂姐姐身上靠，她不嫌沉，你自己也好得快一些？”（语气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猫）
82捧着突然出现的蛋糕，草莓的香气诱人，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看向伽蒂。伽蒂紧绷着唇，眼神中充满了不赞同的警告。
冰卿轻笑一声，目光重新转向伽蒂，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想救她，对吧？我知道方法，但……可不容易。”她的指尖随意地在木桌上敲击着，留下几点不易察觉的冰霜印记。
伽蒂的心骤然收紧：“什么方法？「夜毒咒」根本无解……”
“无解？”冰卿打断她，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而冰冷，唇角的弧度带着残酷，“那是对凡人而言。”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光芒流转，一块鸽卵大小、剔透无瑕、内蕴着仿佛流动星河般深邃天蓝色光芒的晶体缓缓浮现。柔和而磅礴的生命气息瞬间充满了小小的客厅，将「夜毒咒」留下的阴冷驱散了不少，连带着伽蒂和82紧绷的精神都为之一松。
“水之灵石？！”伽蒂倒吸一口凉气，眼底的震惊无以复加。虽然早有猜测，但亲眼见到这本源之物，带来的冲击依旧巨大。
冰卿没有理会她的震惊，屈指一弹。灵石悬浮于82胸前，无数细小的、流淌着水之韵律的冰蓝色符文从中流淌而出，如同活物般钻入82的胸口。82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难得涌起一丝健康的红晕，体内那如跗骨之蛆的阴毒被暂时牢牢封禁。
“看到了？”冰卿收回灵石，那柔和的力量也随之隐去。她看向伽蒂，那眼神像在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这只是续命。想彻底拔除‘夜毒咒’，只有一个地方能帮你。”她手腕一翻，抛给伽蒂一样东西。
伽蒂下意识接住。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令牌，入手温润，似是某种年代久远的沉木所制。令牌中央，一朵雕工精湛、栩栩如生的樱花似乎在风雨中飘零，周围几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令牌。伽蒂的指尖摩挲着那精细的纹理——“「雨樱花令」！花封谷？”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雨樱花令主，那是一位神秘莫测的SS级强者！
“大小姐就是见多识广～”冰卿莞尔一笑，随后说道，“去卢西国的花封谷地，找到持有「牡丹花令」的‘花仙’。告诉她……你带着我的信物去找她，她会帮你们的，”她顿了顿，补充道，“嗯……就说雨樱来访过。”
伽蒂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花封谷，那个由十位魔法师共同维持的中立之地，是避风港，也是龙潭虎穴。
“‘花仙’能怎么帮我？”伽蒂追问，她需要一个更明确的承诺。
冰卿的黑眸掠过一丝狡黠的光，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被蛋糕吸引了注意力、正小口小口吃着奶油、仿佛暂时忘了病痛的82。“很简单，赢下「元灵试炼」成为那六个得到「星祈」名额的魔法师之一。”
“元灵试炼？去争夺那千分之一的晋升机会？还要成为最终的六人之一？”伽蒂瞳孔骤缩，这谈何容易？十年一届，汇聚了全大陆最顶尖的A级终阶的魔术师！
“怎么？觉得难了？”冰卿逼近一步，声音带着冰冷的胁迫感，“或者你想眼睁睁看着你珍视的小东西，在你怀里一天天衰弱下去，最后像一片腐烂的叶子一样枯萎死去？”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刺在伽蒂脸上，也刺在82无暇的天真上。“别指望夜上阁会发善心给你解药，那‘夜毒咒’本就是他们的至宝，只施于必杀之人。”
她看着伽蒂脸色变幻，语气放缓，带上一种恶魔般的诱惑：“去凤凰城参加试炼，对你们来说未必是坏事。尤其是……”她的视线转向捧着蛋糕、嘴角还沾着一点奶油的82，笑容更深，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这位来自凤凰城某个世家的幽梦小姐？在凤凰城，你们的地盘上，行事总归会方便许多吧？”
“凤凰城？！”伽蒂猛地看向幽梦，眼中充满了惊愕。那个东方古老的凤凰城？！组织里懵懵懂懂、让她操碎了心的82，竟然是……世家的子女？！
幽梦像是被蛋糕呛到，猛地咳嗽了两下，抬起沾着奶油的、心虚又无辜的小脸，大眼睛眨巴着，试图蒙混过关：“我……那个……蛋糕真好吃……”
“去不去，随你们。”冰卿最后的目光落在伽蒂震惊未消的脸上，那黑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一丝奇异的期许一闪而过。“但……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你能……走一条不一样的路。”她留下这句近乎呓语般意义不明的话，身影如同融入阳光的水渍，无声地淡化、消失，只留下满室甜腻的蛋糕香和被戳破的秘密交织成的、凝重的沉寂。
幽梦放下手中的小勺，看着伽蒂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伽蒂姐姐……我们去吗？那个魔女的话，能信吗？”
伽蒂沉默良久，目光在幽梦毫无血色的脸蛋和那枚沉重的「雨樱花令」之间来回。幽梦的身世如同一道惊雷炸开，但此刻，它敌不过她体内那随时可能爆发的诅咒之毒。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我们没有选择了。元灵试炼是目前唯一理论上可行的路。花封谷……至少比让「夜神」亲自‘关照’我们要强。”她想起冰卿最后那句关于“不一样的路”的话，心中莫名一动。
她坐到幽梦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片幽梦没动过的面包，默默地吃着，试图平复心绪。她看向幽梦，眼神复杂：“你的家乡……就是凤凰城？”
幽梦点点头，脸上的无忧无虑淡了一些，浮现出属于东方面孔的沉静和一丝无奈：“嗯。可那里……伽蒂姐姐，东方人……不好吗？”
伽蒂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沉默了。东西方千年来的纠葛如同厚重的阴云压在心头。“没什么不好……”她最终只是低声道，避开了幽梦清澈的目光，“只是……有些旧事，太深太沉了。但愿这次……能迎来一些改变吧。”
“肯定会的！”幽梦仿佛瞬间忘记了烦恼，舀起一大勺带着草莓的奶油，笑眯眯地递到伽蒂嘴边，“尝尝嘛，伽蒂姐姐，真的超级好吃的！”
伽蒂看着那勺鲜艳欲滴的奶油，又看看幽梦期待的眼神，终是无奈地轻叹一声，张开了嘴。香甜与微酸在舌尖化开，柔软蓬松，手艺确实无可挑剔。
但这点甜味，也冲不散压在两人心头的、对未知前路的沉重。卢西城，花封谷，元灵试炼……还有那个如冰如谜的魔女「冰卿」。一条凶险万分、前途未卜的续命之路，就此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