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上凝着一层薄薄的霜花,姬考乘坐的乌木马车刚驶过三道城关,车轮碾过碎石的轻响突然被两道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姜玦紧攥剑柄的手和尤杉额角渗出的细汗,两人显然是策马追了一路,青色布衣上还沾着草屑与晨露。
“公子!”尤杉抢上一步按住马车辕木,声音因急切微微发颤:“朝歌如今是虎狼窝,帝辛性情暴戾,您这一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啊!”
姬考缓缓掀开车帘,锦袍袖口绣着的西岐云纹在晨光中流转。
他望着远处连绵的岐山轮廓,眉峰微蹙却眼神清亮,他指尖轻叩车壁,木痕深浅间都是决绝:“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姜玦上前一步,腰间的青铜匕首在布衣下若隐若现:“既心意已决,我与尤杉愿同往。”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晨露,目光如炬:“驿传遍布细作,我们可扮作商贩落脚,白日探听消息,夜里伺机行动,只要寻到机会,定能护公子周全。”
姬考看着两人被风霜染红的眼角,喉间微哽。
他知道这一路凶险,多一人便多一分暴露的风险,可话到嘴边却被姜玦坚定的眼神堵了回去。
“公子不必多言。”姜玦按住他的手,掌心的厚茧蹭过他的指尖。
车轮重新转动时,车厢里多了两柄磨得发亮的短刀。
一路北上,他们避开官道走捷径,夜里借着星月赶路,尤杉的脚磨出了血泡,便用布帛裹着继续走。
半月后,朝歌城高大的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姬考整理好衣冠独自入宫时,姜玦与尤杉已换了身粗布仆役装,跟着送柴的队伍混入了后院。
显庆殿内早已是歌舞升平。
十二根盘龙金柱撑起高阔的殿宇,殿中央的青铜鼎里燃着异域进贡的异香,袅袅青烟缠绕着舞姬们飘飞的水袖。
帝辛斜倚在九龙宝座上,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目光扫过阶下各国使者,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诸位远道而来,贡品倒是琳琅满目。只是……”他顿了顿,指尖轻叩扶手:“比起西岐的厚礼,这些怕是都要失色了。”
使者们纷纷交头接耳,有人猜是稀世美玉,有人说是宝马良驹。
帝辛突然拍掌大笑,殿外的卫士立刻押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那人玄袍染尘,发髻散乱,正是姬考。
阶下顿时一片抽气声,几个与西岐交好的诸侯面色骤变。
“瞧见了吗?”帝辛猛地站起身,腰间佩剑“呛啷”出鞘,寒光直指姬考咽喉:“这便是违抗大商的下场!孤便拿他长子作贡!”
“大王不可!”一声娇柔却急促的呼喊从殿侧传来。
妲改身着石榴红宫装,裙摆扫过玉阶上的烛台,烛火摇曳间她已走到帝辛身边,纤手轻轻按住剑脊:“姬考若死,西岐数万铁骑恐即刻压境。如今东夷未平,若再与西岐开战,恐动摇国本啊。”
帝辛皱眉甩开她的手,剑峰又逼近寸许:“爱妃何时也懂朝政了?孤要杀谁,谁敢阻拦?”剑锋已刺破姬考颈间皮肤,渗出细密的血珠。
而在殿角的铜鹤阴影里,姜玦与尤杉正屏住呼吸蠢蠢欲动。
他们按着妲改事先告知的路线绕进筵宴,裤脚还沾着泥土与青苔,此刻见姬考遇险,两人悄悄解下腰间的短刀,指缝间渗出冷汗。
姜玦瞥向尤杉,见她唇线紧绷眼神决绝,便缓缓点头,只待帝辛剑锋再落半寸,他们便要从这重重守卫中杀出一条血路。
妲改望着脚上被铁链缚住的身影,呼吸骤然停滞,此人与记忆里的少年重合。
帝辛的青铜剑直逼姬考咽喉,妲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儿时槐树下的笑声与眼前的血腥气交织,她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指尖即将触到锋利的剑刃。
“咻——咻——”
三颗漆黑的铁球破窗而入,在金砖地面上炸开成团白雾。
刺鼻的硫磺味瞬间弥漫开来,宫人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姬考只觉手腕被人猛地攥住,熟悉的皂角香气掠过鼻尖,姜玦一把背起姬考,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走!”
混乱中有人撞翻了香炉,火星溅在帷幔上燃起小簇火焰。
尤杉拉着他们在梁柱间穿梭,凭借原有的记忆,她的脚步精准得如同丈量过千百次:“这边!”
只可惜他们的身边早已列满甲士,长矛组成的寒光屏障将三人围在中央,姜玦放下背上的姬考,将尤杉护在身后,长剑与矛尖碰撞出刺耳的火花。
尤杉的脸色瞬间惨白,她记忆里本该无人值守的偏门,此刻竟成了天罗地网。
姜玦接连打倒两名卫兵,可下一秒更多的卫兵立刻填补了空缺
“姜玦!”看着奋力想要杀出一条路的少年,尤杉沉声道:“你快跑,想办法救我们。”她知道姜玦轻功最好,只有他有可能从包围网的缝隙中突围出去。
姜玦看了一眼尤杉眼中满是不甘,他知道如果再耗下去,就真的没机会了。
卫兵的包围圈正在缩小,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敲在心头的战鼓,他随即点了点头,突然转身用刀柄狠狠砸向身后卫兵的膝盖,趁着对方吃痛弯腰的瞬间,借力猛地将尤杉推向姬考怀里,自己则像离弦之箭般冲向巷道另一侧的矮墙,几个腾跃便消失在屋顶阴影中。
“抓住他!”统领怒吼着分兵追击,可主力依旧死死锁定着剩下的二人。
冰冷的铁链锁住手腕时,尤杉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殿。
青铜剑的寒光,弥漫的烟雾与甲士的盔甲,在她眼前碎成晃动的光影,潮湿的地牢里,只有石壁渗出的水珠在黑暗中滴落,敲打着二人沉默的影子。
“抱歉,是我拖累你们了。”姬考愧疚地说,沙哑的嗓音在空荡的牢房里撞出细碎的回音。
他蜷缩在稻草堆上,衣服早已被浸透,曾经束发的玉簪断裂在一旁,几缕散乱的发丝粘在汗湿的额角。
对面的少女猛地抬起头,发髻上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一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公子说的哪里话。”
姬考苦笑着摇头,目光掠过牢门外巡逻甲士的剪影。
水珠又一次滴落,这次恰好落在姜玦怀中的剑脊上,激起细微的颤音。
尤杉忽然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守卫换班时有一刻钟的空隙。”她从发髻里抽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再等等。”姬考望向牢门外沉沉的夜色,按住她的肩膀:“今夜有月,不适合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