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六十六缺钱（上）
“昨儿灶火都没拧开过——今天这是开张了？”
徐江华蹲坐在库房门前的坡道台阶，摸索着口袋里藏了又藏的烟盒，“咔嗒咔嗒”地搓燃了打火机点烟衔上一根烟，视线确认似的在小摊主挂不住眼镜框的脸上剐了一道，下颏略微一挑，招呼着帮忙扽了一把摊车挡板，然后稍稍偏开脑袋，躲开了还熥着点儿热度的铁板。
“嗯，开张了，好不容易来了个美女姐姐说要给我介绍生意，结果刚吃两口就跑了……哥明儿你早来两分钟我给你做一个帮我尝尝呗？有那么难吃吗？我自己吃感觉还行啊……”
小摊主咧嘴，眯缝着眼睛在只挂了一个灯泡的库房里瞭了两眼，话茬儿接得有点儿干巴：“诶哥，你今天来得有点儿晚啊？昨天不是说最近在家闲着嘛？这是惹嫂子生气了？”
“大人的事儿小屁孩儿少管——”
徐江华翻了他一眼，使劲儿嘬了口烟：“锅碗瓢盆整挺全乎的，你老板那点儿手艺你是一点儿没学明白。要我说就老老实实卖点炸串铁板鸡架得了……瞅你那面炒得都浪费粮食。我家那口子刚出来还问呢，你老板这突然出门啥事儿啊？前几天还说要趁着过段时间公园夜市摆摊挣点儿钱呢，摊车刚准备好人儿就没影了，就雇着你这么个愣头青砸他招牌，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小摊主怔了两秒，撇过头去唉声一叹：“先前老板惦记挣钱不就是因为家里老太太身体不好想攒钱做手术么？谁成想老太太突然住了院，这摊子就靠着赚这点儿慢钱也不够用啊……公园那边说签好的摊位费不给退，我这现在也就是临时帮忙盯着，给我一天钱我就干着呗，具体情况我还真就说不准……过段时间我问问。”
徐江华哼哈地应声，瞥着小摊主丧耷下来的眉眼，一颗烟慢悠悠地嘬，搭了两句话茬就没再作声，擎等着小摊主磨磨蹭蹭地收妥摊车晃悠出库房门外，摆了摆手目送他揣着口袋一步三晃地跑远，“嗤”地啐了一口，碾熄了烫手的烟蒂，撑着膝盖掸了掸沾在裤子上的灰泥。
“这片儿谁不知道急用钱得找老子媳妇儿去……编瞎话都编不利索，什么人都能派过来盯着老子，呸——晦气！”
轮轴生锈的卷帘门“喀啦啦”地落砸在水泥地面。徐江华迎着风散了散身上的烟味儿，站在道旁往曾经闹过一场严重车祸的马路当间眺了一眼。
夜风不凉，徐江华却皱巴着鼻子憋了个喷嚏出来，端缩着肩膀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他先抬头望向新近架设的路面监控，隐约瞧见红灯闪烁挪动就下意识地把脑袋埋起来，整个人鸵鸟似的一蜷，大跨了几步钻进了湖畔新城后头的住宅楼群里面。
取保候审重获“自由”也就两天半，房前楼后负责盯梢的警察同志几乎被徐江华左一言右一语地聊搭了个遍。他倒是对这事儿从善如流，活得拘束总好过死得凄惨，揣着裤兜规规矩矩地从三个蹲守的点位跟前打卡似的晃了一圈儿，临着钻回华园里街道之前抬腿钻进路旁边的小卖部，站在柜台跟前盘算了挺半天，末了还是越过小卖部老板的肩膀点指着货架上最便宜的那盒烟，掏出钢镚扔到收银台的玻璃柜板上面。
徐江华没敢抽，揉搓着烟盒塞进口袋里面，捎带手地顺走了一只五毛钱的打火机，抬脚正准备从小卖部的后门抄个近道出去，手掌刚搭在门扶手，余光就下意识地循着一股焦糊的炒面味儿往门口的垃圾桶撇扫了一眼——垃圾桶堆得半满，一盒勉勉强强扒拉见底的炒面歪歪扭扭地摆在最上面。
徐江华头皮一紧，没来由地慌了一下，回头瞭了眼打哈欠犯瞌睡的小卖部老板，没多话，犹豫两秒又兜绕回了正门，快步踱进路灯的明晃下，闷头往住处的方向钻。
可好巧不巧地天没遂人愿，小区里磨蹭到下午三点半才开始动工的管道维修这会儿深沟掘开了快两米深两米宽。徐江华试了两下没蹦过去，生怕深更半夜地折在自己家门口跟前，咬着后槽牙攥紧了灌风的领口，踢踢踏踏地绕到没灯没道只搭了块木板的绿化里，缩着脖子又朝着家门楼下的方向眺了一眼——
然而没等徐江华蹽腿跑起来，一道身影就悄无声息地幽幽飘挡在他身前。来人帽子扣压得极低，只能看见一口白牙阴恻恻地咧露在冷色的路灯光晕下面，默不作声地点了两下脚尖。
徐江华浑身上下的汗毛“腾”地竖直，扭头就要往小区几百米开外蹲守点位的方向窜，腿脚却骇得发软，两步路没跑起来就差点儿在管道坑上摔了个倒栽，眼瞧着就要一脑袋扎进泥坑里，裤腰带却被人从身后猛地扽住——来人咬着后槽牙憋了一股子力气才勉强把人提溜起来，转头随手把他这软趴趴的人形扔在坑边，扶手撑住膝盖。
徐江华先还想跑，捂着嘴悄默声地蛄蛹着爬了几步远才想起来回头张望确认，扬起脑袋就看见一张没了帽子遮掩居高临下打量着他的脸蛋，原先还挺梗的脖子也松快似的一软，唉声瘫趴在翻烂的泥地上面，“怎么是你啊江警官……我还以为——”
“想找警察报信儿，那就是警察对你而言压根儿就没有威胁。”
江陌眉毛一抬，觑着徐江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纰漏忽地抿住嘴边的慌乱，缓慢地站起身：“那……你以为深更半夜会来吓唬你，或者想杀你灭口的人……是谁？”
徐江华眼珠子心虚慌乱地转了半天，从地上爬起来地动作也跟着漫长拖延，隔了片晌才尴尬地咧了下嘴角，嘶声嘟囔了一句为难：“我这不是……挣钱挣得不太利索嘛……那废车场一本万利的，这……有点儿无伤大雅的对家，我这不是不想给警察同志添麻烦，不至于说得那么吓人——那个，江警官这是半夜遛弯儿？怎么这么巧，还溜达到我这儿来了？”
江陌轻飘飘地哼了一声，俯身捡起被他挪蹭着陷进泥坑里的钥匙串，然后顶着他瞠然睁圆的眼睛“哗啦啦”地甩了两甩，似是无意地朝着他一直在留意的楼前方向眺了一眼。
“不巧啊徐老板。我堵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