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一转:“但若贵使真心示好,今日便请将副使之死实情,公之于众。”
“否则我亲自写一份给皇帝,看他信哪一边。”
阿塔沉默,片刻后笑道:“霍将军真是个快人。”
“既如此,不如坦诚相见。”
他一挥手,身后一名少年缓步而出,竟是副使生前亲侍,脸上戴着半面魂纹面具。
“副使之死,确实与我等有关。”
阿塔语气平缓,神色动容。
“他身份特殊,并非王庭所派,而是陛下暗令监视你们动向。”
“他之死,是叛乱所致,不在王庭本意。”
沈芝眸色骤凝,霍思言却神色不动,缓缓道:“你说是皇帝暗令?”
阿塔拱手:“没错,这封手令,便是证据。”
他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卷金箔令书,纹章确是宫中御笔。
“将军若不信,可当场拆阅。”
霍思言冷眼望着那封手令。
谢知安却伸手按住她的腕骨,低声道:“别急,这东西……看着不像真的。”
霍思言眸光微动,轻笑道:“我当然知道不是真的,可我更知道,你们拿这个给我看,不是为了骗我。”
“是为了试探我而已。”
阿塔掌中的令书纹路一转,竟化作一阵烟雾,凭空消散。
他拱手道:“霍将军机敏,我西疆佩服。”
“不过将军可知,若你今日强压使团,王庭便有借口退出盟约。”
“届时中原北疆十万边军,便无人支援。”
沈芝皱眉:“哦?这是威胁?”
阿塔笑而不语。
霍思言却放下酒杯,淡淡道:“你若敢真退,我便写信给南陲,将你们曾贩魂奴的旧账一道送过去。”
“看看是西疆先掀桌子,还是南陲先烧你后院。”
阿塔神情一凝。
霍思言缓缓道:“你不该忘,我爹是怎么打穿你们金雀骑的。”
“你们更该记得,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是为了送谁最后一刀。”
一片寂静中,她轻笑一声:“这场宴,喝到这里,够了。”
“你若还有别的牌,那就请你亮出来。”
午后未时,金雀楼外车马如织,满京文武尽皆赴宴。
表面上,这是为接待西疆贡使的国宴,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场宴,实则是霍思言设下的一张网。
宴席设于金雀楼二层的东偏厅,装饰不如正殿华贵,却有一处极好的半月廊台,可俯瞰整座皇城西北角,也正是曦王旧宫遗址的方向。
霍思言着一袭素金玄纹官衣,自廊下入席,不带亲随,不附寒暄。
她只轻点首事官手下,随意翻了翻献礼册,淡声道:“酒宴可开。”
西疆使团步入厅内,仍由那位副使阿塔为首。
他比昨日在曦王冢前更沉稳,目光扫过四周,并未立刻入座,而是恭谨行礼。
“听闻霍将军主持此宴,原以为是战地之饮,未料竟设于金雀,真是……风雅。”
霍思言挑眉道:“若在战地,请帖便该是点将状了,如今设宴,请的是客。”
她话语懒懒,声线微带讥意。
阿塔笑而不语,随即落座,其他使臣也陆续就位,宫中文武官员则分列左右,有意无意地将整个厅堂围成一圈。
酒过两巡,氛围松动,雅乐微起。
一名礼部中官引来玉盘,献上西疆贡品,金雀毛书扇、缠银驼骨笛、魂木细雕小兽等异域珍玩。
众人纷纷称奇,赞不绝口。
霍思言却未多看,只轻拨开面前酒盏。
“你们贡品倒是有心,就是缺了样本。”
阿塔眉梢微挑:“不知霍将军所指何意?”
霍思言语气极轻:“魂册中记着的那几张脸,如今都在哪?”
众人骤然静下。
谢知安原本靠在侧席,闻言缓缓坐直身子,目光亦看向台前。
阿塔却不动声色:“魂册乃京中之事,我等初入,不曾触及。”
“倒是听闻,京城近来,查得极紧,连金吾卫都得带腰牌行走。”
“莫非……霍将军连外臣都怀疑?”
霍思言慢慢转眸看向他。
“不怀疑你们,我设此宴作甚?”
阿塔微微一怔,随即低头轻笑。
“原来霍将军是要请我们来……对案?”
“可惜,我虽知罪人的模样,却不识罪人之名。”
“若是将军能指出个确切之人,我倒愿陪将军走一遭刑部。”
话锋不软不硬,滴水不漏。
众官窃窃私语。
霍思言抬手止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听你一言。”
“这几日,你们入了几次宫?”
阿塔答得干脆:“一次,昨日之祭,除此之外,一直在使馆待命,未有擅动。”
霍思言点点头:“好,那我问你,昨日之祭,你何时离队?”
阿塔语塞。
他终究没料到,霍思言会突然问这个。
霍思言却没打算给他时间。
她将一块玉牌掷于案上,玉面刻有西疆使团副使身份标记,玉边却溅了一点血迹,已被擦净,只余浅红痕渍。
“昨夜有人从曦王旧冢旁绕行,落下一块东西。”
“我不认得你们西疆官制,却认得这玉的成色,正与献礼之中那一组同出。”
阿塔抬眸,眼神终于微变。
他身后另一名使臣试图出声,却被他抬手拦下。
霍思言眯起眼看着他,语气轻慢:“我不急着知道这是谁的,也不打算当堂翻案。”
“我设这席面,不是为了你们交人。”
“是让你们,识时务。”
廊外风起,金雀帘动。
谢知安盯着阿塔一动不动地沉默,忽低声问了一句:“你设这宴,是试他们口风?”
霍思言答得更低:“也是逼东厂动手。”
谢知安皱眉。
霍思言唇角带着一丝极淡的弧度。
“东厂这几日搜不到魂册,只会憋得更急。”
“若我先声夺人,他们便坐不住。”
她话音刚落,楼下忽有内侍急步而来,手捧折卷,快声禀报:“东厂副提督方玄求见……”
“称昨夜内宫失火,有数物失窃,怀疑与西疆使团有关。”
众人哗然。
阿塔却长身而起,面不改色地拱手。
“既牵我西疆之名,我当自去辩明。”
“霍将军,请。”
他双手一张,作出请同行的姿态。
霍思言起身,整了整袖口,目光森冷,却笑意未减。
“那便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