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沉,长安街东,云市暗巷。
一间破旧茶肆中,灯火摇曳,一名老妪坐于炭盆旁,目盲灰发,衣着邋遢,口中却含咒低喃。
霍思言立于门前,没有出声。
那老妪忽而停住,抬头,空白的双眼却仿佛看得清来人。
“你来了。”
“是你……还是他?”
霍思言心头一震。
“你说谁?”
老妪口中呢喃:“那年你爹来过,说要封我嘴,我不说。”
“你爹走了,他来……他说曦王不该死。”
“他说魂不灭,血不散。”
霍思言俯身,眼神锋利:“谁来过?你说清楚。”
老妪忽地笑了,笑得癫狂:“他戴着面具,声音像你,眼神像你爹!”
“他说他是,谢家最后的血藏!”
霍思言浑身一震。
血藏,是谢家秘术传承中最禁忌的一支,意指以命锁魂,以血藏印。
那一瞬,她脑中轰然一声:“还有谢家的人,活着。”
而那人,此时此刻,就藏在京中!
含光殿夜灯仍亮,谢知安接到沈芝传回的魂线残图,刚欲进殿,却见内侍急急而来,面色惊惶。
“谢大人,皇上密令急传……曦王棺封……彻底崩裂!”
夜未央,宫中金陵司密室封锁三重,棺阵中央的“曦王灵椁”裂痕纵横,白玉石台上残纹幽光不稳,仿佛随时都要炸裂。
内殿十丈外,皇帝披着玄锦御袍,神情罕见冷肃,一改平日少年心性。他背负双手站在灵阵外圈,眼中沉如古井。
“彻查阵盘,是谁动了曦王封棺。”
太医院使跪伏在地,额上冷汗直落:“陛下,此阵三日前才由太后密令加固,除东厂与刑部主印,其余无人可近前……”
“命东厂掌刑沈芝入殿。”
皇帝声音平静,却压得殿内诸人喘息凝滞。
沈芝自外殿而入,身上衣袍犹带些夜风寒霜,拱手一礼:“陛下。”
皇帝转头看她,语气并无怒意:“你追查魂术余波,查到了这里?”
沈芝道:“启禀陛下,臣方才在天牢旧址查出寄魂替死咒痕,源头与曦王魂息图谱一致。”
“怀疑敌国暗中安插魂术术士入京,意图重启魂印封核。”
她说得干脆,皇帝却只是静静看她,许久才淡道:“你受太后指令?”
沈芝一顿,垂首:“是。”
皇帝笑了一下,声音轻如拂尘:“太后怕我,不敢让我知。”
“你知这封棺之事若泄,宫廷魂术秘史将彻底外扬,连谢家旧案都再压不住?”
沈芝应声:“臣知。”
皇帝一挑眉:“你还查?”
“查。”
沈芝一字不改。
皇帝轻轻点头:“很好。”
他望着灵椁,目光幽冷。
“那就都翻开。”
“曦王魂魄没消,是那年阵裂之后,被人偷偷转走。”
“能在那种混乱中运转魂术、偷魂藏印的……不是旁人。”
“是谢家人。”
沈芝一震,刚想开口,就听皇帝缓缓道:“你们都以为,谢家满门死绝,可唯独血藏那支,未入狱、未赐死,甚至……连名册都没入。”
“因为是我,亲手放走的。”
沈芝抬起眼,神色复杂难言。
皇帝望着那灵椁开口:“谢贺死得太光明正大,可有些人活得太阴影诡秘。”
“他藏得住血,也藏得住魂。”
“我要找他。”
“因为曦王魂印,就在他手里。”
与此同时,霍思言奔入京南“灵巫坊”旧址,踏破重墙,于密室暗井中寻出一幅古老残图。
图上所绘,正是谢家魂术旧制中的秘术之一,血藏印。
图中注解清晰。
“血藏者,能以亲血之契,锁死外魂一息于自体,寄而不灭,转而不裂。”
魏临面色凝重:“就是说,只要这人还活着,曦王的魂……也还完整?”
霍思言沉声:“是。”
谢知安眼神更沉:“可若敌人夺下这血藏者,便能以魂术取印。”
“曦王魂,再度现世。”
魏临喉头一紧:“那就完了。”
霍思言却冷笑:“不,还有一法,可断。”
谢知安一愣:“什么法?这简直就违背了我们所有的计划。”
霍思言看着那图纸,目光如刃:“别慌,还没到它现世的时候,我们要找到血藏者之前,先一步……毁其契。”
“以我血,逆转谢氏魂阵。”
“我也算谢家人。”
宫外风起,御前老树裂开一道深痕。
有一只乌鸦落于枝头,眼中红光微闪,唤了两声,竟像在回头看她。
霍思言心中忽然一动。
“小白……你也感觉到了?”
她猛然抬头,眸中寒光乍现。
“他们,要动那个血藏者了。”
夜色如墨,北宫乾道一带悄然封闭,东厂亲卫奉皇命悄无声息布防,连内宫几处暗哨都被重新调换。
沈芝立于垂花门下,接过一封红印密谕,眼中光影冷冽。
“暗访血藏人?”
太监轻声应道:“陛下旨意,只言查,不可擅动。”
“宫中人心浮动,不宜大动干戈。”
沈芝垂眸,将密谕收入袖中,转身离开。
半柱香后,她与霍思言在正阳坊外汇合。
霍思言身着便服,披一件淡灰短斗篷,手中拎着一只密封魂瓶。
她看了沈芝一眼:“宫中有人查?”
沈芝点头:“是皇上。命我协你探踪血藏者,但暂不可惊动。”
“说是要稳住敌国副使。”
霍思言轻轻一笑:“副使怕是藏不住了。”
“刚才小白追踪的魂息,正是从迎宾馆那一夜出逃魂奴的同源。”
“那魂线最后断在西阁楼,偏偏那晚西阁楼住的,便是副使副臣。”
沈芝眉目一紧:“敢在宫中设替魂……他们的胆子,比我以为的大。”
“而且很可能,是将血藏人带进宫的就是他们。”
霍思言神情沉静:“也许是他,也许是……那人早就藏在京中。”
“副使只是利用了他。”
她顿了顿,取出魂瓶中封存的丝缕魂线残迹,递予沈芝。
“此物可寻寄魂共鸣。我与魏临追了三条线,最后都指向同一处。”
沈芝接过残丝,指尖一拈,眸中杀意乍现。
“是他,当年谢氏小公子,谢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