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悦的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
凰契在她掌心跳动如活物,第四枚赤金印记浮起时,她耳中轰地炸开一声钟鸣——不是仙宫晨钟,是更古老的、来自记忆深处的震颤。
第一代曜灵的记忆碎片如潮水倒灌,那些被她误以为是传承残章的画面突然清晰:四位身影并肩立在凰冢前,各自掌心托着流转的印记,背后是翻涌的赤焰与星屑。
“原来......“她喉间发紧,幻灵之眼将凰契纹路放大十倍,每一道沟壑里都沉睡着被时光掩埋的真相,“曜灵之力从来不是一人独掌,是四任共守。
主祭篡改了传承碑,把我们困在'三代轮回'的迷障里......“
“咳咳......“
幻灵兽的闷哼像一根细针,猛地扎断她的思绪。
灵悦抬头时,正看见它最后一片银毛簌簌飘落,露出的皮肤下暗金纹路如活蛇游走,原本圆润的兽爪完全裂开,鲜血混着未消的黑雾顺着指缝滴落,在红绫额角晕开暗红的花。
“我不是普通的守护兽。“它的声音不再是往日软乎乎的调调,带着金属刮擦般的沙哑,金瞳里翻涌着千年的悲怆,“我是第四位曜灵的化身。“
灵悦的呼吸一滞。
她突然想起初入凰冢时,这只灵兽总爱趴在她脚边打盹,用尾巴卷她的裙角讨灵果——原来那些亲昵的小动作,都是被抹去记忆后残留的本能。
“当年主祭为夺曜灵本源,设局逼我自毁仙身。“幻灵兽的脊背因剧痛弓成满月,暗金纹路却愈发明亮,“我自愿化形为兽,以残魂镇守凰冢核心,却被他抹去所有关于'第四任'的记忆,只留下'试炼者引路人'的虚假使命......“
“那红绫呢?
主祭的残念为何会附着在她身上?“邹云逸突然开口。
他一直半跪在红绫身侧,指尖抵着她后颈输送灵力,此时抬眼时,眼底血色比幻灵兽嘴角的血更浓。
“主祭要借活人的灵识温养残念,等的就是第四印现世。“幻灵兽的尾巴重重拍在地上,震得红绫睫毛轻颤,“他算准了,当四任曜灵齐聚,本源之力会彻底苏醒——而他要在那之前,用活人灵识做容器,夺舍重生。“
灵悦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觉不到疼。
她盯着凰契上四枚交缠的印记,突然明白为何这些日子总被传承记忆灼烧:初代在等,二代在等,三代在等,原来她们等的从来不是“唯一的继承者“,而是“完整的四曜灵“。
“现在要如何终结这一切?“她蹲下身,与幻灵兽平视。
洞穴石壁渗出的潮气裹着血腥气漫过来,她却闻见一缕极淡的香——是红绫常用的茉莉香粉,混着血味,刺得鼻尖发酸。
幻灵兽的金瞳突然映出赤金色的光。
它抬起前爪,爪心裂开一道细缝,渗出一滴暗金血液,精准落向凰契:“四印合一,唤醒本源。“
灵悦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滴血液落在玉坠上,四枚印记突然开始旋转,初代的清逸、二代的悲怆、三代的孤勇、四代的决绝,如四把利刃同时扎进她识海。
她闷哼一声,额角抵在膝盖上,冷汗顺着下巴砸在石面上。
“但代价是......“幻灵兽的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你要同时承受四位曜灵的记忆与因果。
那些被封印的罪孽、被遗忘的悔恨、被诅咒的宿命......会像潮水一样淹没你。“
洞穴里静得能听见红绫微弱的呼吸声。
灵悦抬起头时,眼尾泛着红,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如果这是终结主祭的唯一办法,我受着。“
“灵悦......“邹云逸的手落在她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后颈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小兽,“你从来不是一个人。“
幻灵兽突然发出一声清啸。
它身上的暗金纹路全部没入体内,原本青灰的皮肤重新长出银毛——但这次的银毛里夹杂着细细的金线,在昏暗中泛着温润的光。
“准备好,四印合一的契机只有一次。“它歪头看向灵悦,金瞳里的悲怆淡了些,倒有了几分从前讨灵果时的狡黠,“等会儿要是疼得叫出声,我可不会笑话你。“
灵悦破涕为笑。
她低头看向凰契,四枚印记已完全融合成一枚流转的赤金球,在掌心发烫。
远处传来石块滚落的声响,不知是不是主祭残念被彻底分解的动静。
邹云逸的手指悄悄勾住她的指尖。
他的手因为长期握剑而有些粗糙,此刻却暖得像团火。
灵悦侧头看他,正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星河——那里有担忧,有心疼,却更多是刻进骨血里的坚定。
她忽然想起初见时,这个总板着脸的上仙,曾在她被仙官苛责时,悄悄往她竹篮里塞过灵糕。
原来有些东西,早在岁月里扎了根,只等此刻破土而出。
“开始吧。“灵悦深吸一口气,将凰契按在胸口。
赤金光芒瞬间笼罩洞穴,映得每个人的脸都亮晶晶的。
她听见幻灵兽低低的咒语,看见邹云逸握紧红绫手腕的手,感受到四面八方涌来的记忆——初代的仙铃,二代的血誓,三代的孤剑,四代的兽鸣......
而在这所有的喧嚣里,有个最清晰的声音在她心里响起:
“别怕,我在。“
赤金光芒在洞穴中翻涌如潮时,邹云逸的指尖先一步扣住灵悦颤抖的手腕。
他另一只手从袖中取出枚巴掌大的青玉简,表面浮着细碎的星纹,递到她眼前时,连带着掌心的温度一起送过来:“归真玉简。“他喉结滚动,声音比平日更哑,“青鸾在藏书阁最深处找到的,她说这是上古修士用来分担神魂压力的法宝。“
灵悦望着那枚玉简,瞳孔里映出自己发白的脸。
她想起三日前青鸾捧着一摞残卷冲进她的偏殿,发间珠钗乱颤着说“有重大发现“的模样——原来那丫头偷偷翻了三个月的古籍,连最危险的禁书区都敢钻。
指尖触到玉简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你......“
“我会陪你一起。“邹云逸直接打断她的话,将玉简塞进她掌心,指腹重重碾过她掌纹,像在确认什么,“这玉简能将记忆分一半引到我识海里。“他的眼尾还凝着未褪的红,却笑得比当年在仙侍房檐下塞灵糕时更温柔,“你疼一分,我便替你扛半分。“
洞穴角落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
红绫的手指在石面上摸索着,终于够到灵悦垂落的裙角。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股子倔劲:“灵悦姐......“
灵悦猛地转头。
红绫的脸白得像浸了水的纸,眼尾还凝着干涸的血渍,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是被主祭残念侵蚀多日后,终于透出的鲜活灵光。
她艰难地抬起手,指甲缝里还沾着黑血,却偏要按在灵悦肩头:“我......我记得你教我调香时说,最烈的香要配最静的火。“她的指尖在发抖,茉莉香粉混着血的甜腥气裹住灵悦,“现在轮到我当那团静火了。“
灵悦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看见红绫体内翻涌的黑雾正被凰契的金光牵引着,像被风卷走的残云般消散——原来这小丫头早看透了,主祭残念贪嗜曜灵本源,却不知被侵蚀的灵识里藏着最纯粹的执念。
红绫的手滑下来时,在她肩头留下个淡红的血印,像朵开败的茉莉:“别放弃我......“
“我不会。“灵悦的声音带着破音。
她反手握住红绫的手,将那抹温度攥进掌心,又抬头看向邹云逸。
他的发尾被金光染成赤色,腰间玉牌随着呼吸轻撞,那是她去年亲手雕的“云“字——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下叩在她心口。
幻灵兽突然用额头抵住灵悦的手背。
它银毛里的金线亮得刺眼,金瞳映着四枚旋转的印记:“契机到了。“它的声音里带着点催促的急切,“把玉简贴在凰契上,我来引动本源。“
灵悦深吸一口气。
她将玉简按在掌心的凰契上,青纹与赤金瞬间纠缠如活物。
邹云逸的手掌覆上来,与她一起按住那团灼热,体温透过交叠的指缝传来,像根定海神针扎进她混乱的识海。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记忆涌来。
初代曜灵的仙铃在耳边碎成星屑,她看见自己站在凰冢之巅,将半块命牌塞进少年修士手中——那是邹云逸的前世?
二代曜灵的血誓在血管里燃烧,她跪坐在焦土上,用剑挑开自己的灵脉,只为护住被主祭追杀的幼兽;三代曜灵的孤剑刺穿自己胸口,她望着镜中与灵悦七分相似的脸,最后一笑:“原来我们等的,是能打破轮回的人。“
最痛的是四代的记忆。
幻灵兽前身跪在主祭面前,仙骨被一寸寸碾碎时,他望着主祭身后的凰冢核心,轻声说:“我化兽,守本源,但求有朝一日,四印重圆。“
灵悦的指甲几乎要掐进邹云逸手背。
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却咬着牙不肯闭眼。
那些被封印的罪孽、被遗忘的悔恨,像重锤一下下砸在她魂魄上——可在这剧痛里,有团火越烧越旺。
那是初代的坚持,二代的慈悲,三代的决绝,四代的希望,此刻全聚在她心口,烫得她眼眶发酸。
“曜灵之力......“她突然开口。
声音被记忆的洪流撕扯着,却越说越清晰,“不该是枷锁......“
邹云逸的手猛然收紧。
他能清晰感觉到灵悦识海里翻涌的风暴,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像利刃般割着他的神魂——可他咬碎了牙也不肯松手。
他望着她汗湿的额发下,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突然想起初遇时,她蹲在仙侍房后的桃树下,用枯枝在地上画修炼图。
那时她的眼睛也是这样亮,像藏着团怎么都扑不灭的火。
“而是希望。“灵悦的声音炸响在洞穴里。
凰冢深处传来轰鸣。
那声音像极了上古神凰振翅,又像万钧雷霆劈开混沌。
幻灵兽突然发出清啸,银毛上的金线全部没入凰契,洞穴石壁上的古老图腾依次亮起,将四人笼罩在金色光茧里。
红绫的手指动了动。
她望着灵悦被金光包裹的侧脸,突然想起上个月她们在御膳房偷灵糕,灵悦被管事发现时,也是这样挺直了脊背,把她护在身后。
此刻那道背影比任何时候都高大,却让她想起灵悦总挂在嘴边的话:“我们仙侍,也能活成光。“
当最后一缕主祭残念被金光绞碎时,灵悦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轰然绽放。
她睁开眼,看见凰契上的赤金球正缓缓旋转,每道纹路里都流淌着星辰的光。
邹云逸的手还紧握着她,掌心全是汗,却比任何时候都稳。
“成功了?“她哑着嗓子问。
幻灵兽甩了甩尾巴,银毛上还沾着血珠,金瞳却亮得像淬了星火:“本源苏醒了。“它用爪子扒拉了下红绫的手腕,“这丫头的灵识被本源温养着,睡几天就能醒。“
话音未落,洞穴顶端传来石块崩裂的脆响。
众人抬头时,正看见原本封闭的穹顶裂开道缝隙,金色光柱如银河倾泻而下,照得整座凰冢亮如白昼。
那光太盛,刺得人睁不开眼,却能听见更远的地方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像是沉睡的古阵被唤醒,又像是某种存在被惊动。
邹云逸将灵悦护在身后。
他望着那道直通九霄的光柱,喉间突然发紧。
他想起昨日在藏书阁翻到的残卷,上面记载着:“曜灵本源现,天地共惊变。“而更远处,极北之地的冰原下,一座被冰封的宫殿里,两尊石俑的眼瞳突然泛起金光。
其中一尊石俑的指尖,正缓缓抬起......
洞穴里的金光仍在翻涌。
灵悦望着那道刺破苍穹的光柱,突然笑了。
她转头看向邹云逸,后者鬓角沾着石屑,却仍在仔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红绫的呼吸已经平稳,脸上甚至有了点血色。
幻灵兽趴在她脚边,尾巴卷着她的裙角——和初遇时一模一样。
“接下来,“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破茧而出的轻快,“该让仙界看看,真正的曜灵之力,是什么模样了。“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极北冰原下的石俑,终于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