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矜斯伸手去推院子的铁门，门是半掩着的，碰一下就开了。
“我就说宋阿姨和小慧在等我们吧，门还没锁呢。”江雾冉抬头望向楼上，楼上开着灯，灯光顺着窗户透下来。
屋里的安佳慧听见外面有动静，“姐姐和哥哥回来了！”她嗷呜一声从沙发上跳下来。
她小猫似的冲上前，伸手就去抢时矜斯手里的纸袋。扯开一看，小脸垮得像霜打了的茄子，那里面是一堆娃娃，不是她盼了一下午的奶茶，
“你个馋鬼，这可不是给你的。”时矜斯把袋子往回一抽。
安佳慧眼圈立马红了，扬起脸逼问：“那我的奶茶呢？是不是被你喝了。”
他偏要逗她，故意贱嗖嗖地坏笑道：“嗯，喝了，想怎样？”
安佳慧眼见着就要哭。
“别欺负她了。”江雾冉从身后拎出慕斯盒子和奶茶，塑料袋摩擦着响，“当当当——你看看这是什么？”
安佳慧立马过去双手接住奶茶，朝江雾冉眨巴眨巴眼睛，“谢谢姐姐！”
她拆开吸管戳进奶茶杯里，猛吸一大口，刚买的还是冰的，她满足地眯起眼：“还是姐姐你好！不像某些人，答应我的事一件都没兑现。”
某些人无奈地笑了笑，“我哪回答应你了？答应你什么了？”
“你明明每次来都答应了！”
“你说出来我现在就兑现。”
安佳慧被他怼得有点生气，连手里的奶茶都不想喝了。
“你每次来都说，过几天就接我哥哥回家，结果今天还是你一个人来，我不想你来，我讨厌你！你每次来就知道整我，害我被外婆打，我想我自己的哥哥了……”她说着说着一下就哭了，眼泪啪嗒啪嗒落到奶茶里。
小孩子的话总是最不加掩饰的。
时矜斯眼底多了点愧疚，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来，想用指腹替安佳慧擦眼泪。
她用孩子气的力道拍开他的手，“你走开！”
然后拎着那两袋属于自己的吃的，肩膀一抽一抽进了屋，留时矜斯和江雾冉两个人在院子里。
时矜斯有些出神，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站起身，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江雾冉也没追问，她心里大概能猜到点，不让安佳慧见她哥哥，多半是怕她年纪太小，承受不住一些事吧。
“我先回去了，”他声音有些哑，转头看向江雾冉时眼底蒙着层薄雾，“替我跟小慧说，她哥也想她了，她更信你。”
“嗯，我待会儿跟她说。”她应下。
铁门“吱呀”一声合上，他走了，把院子里的江雾冉和安佳慧的抽泣声关在了一起。
她站了会儿，才拎着剩下的娃娃进屋。
安佳慧正趴在沙发上，脸埋进抱枕里哭，奶茶杯放在旁边，冰水流了一地。
江雾冉抽了几张纸巾蹲下去擦地，安佳慧忽然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姐姐，我哥哥的病是不是……是不是好不了了？”
江雾冉心里一揪，替她擦去眼泪，“怎么会呢……今天你哥哥还说想你了呢，叫你乖乖吃饭，乖乖听外婆的话，等他回来。”
“真的吗？”安佳慧扬起脸，“姐姐你今天也见到我哥哥了吗？他的病什么时候好？”
江雾冉指尖顿在半空。
她没见过安佳慧的哥哥，也不知道他生的什么病……
可这话不能说。
“是的呢，姐姐今天见到你哥哥了，”她把安佳慧扶起来，让小姑娘靠在自己身上，“他本来是叫时矜斯把那些话转告给你的，你刚给他骂跑了。”
安佳慧没再哭了，从沙发上跳起来，“哼！谁让他每次来都害我挨打。”
……
等宋兰忙完从楼上下来，安佳慧已经把江雾冉给她买的东西吃完了。
眼泪还挂在腮帮子上，嘴角却沾着奶油，像只刚偷吃完蜜糖的小兽，见了宋兰，慌忙把慕斯盒往身后藏。
“多大了还吃一脸。”宋兰嗔怪着走过去，抽了张湿巾替她擦嘴，指尖触到孩子发黏的脸颊，“又哭了？”
安佳慧把头埋进宋兰怀里，瓮声瓮气地说：“哥哥说他想我了，还让我好好听外婆的话。”
宋兰的手僵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拍着她的背，没说什么，见客厅就她俩，问了句：“阿矜呢？”
“他有事，就先走了。”江雾冉说。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把宋兰鬓角的白发照得很清，“佳宁生病，全是阿矜这孩子忙前忙后……唉，不说这么多了，让你见笑了。”
江雾冉没说话，自己刚来第一天，没必要再多打探。
“小江啊，你跟阿矜早就认识吧，是朋友吗？”宋兰突然问。
江雾冉闻言顿了顿，两人也认识没多久，算上今天，才第三面，但是跟时矜斯待在一起总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就好像……两人早就认识。
“算是朋友吧。”她答道。
……
夜风圈着秋意卷进来，这几天立秋转凉，晚上比白天低了好几度。
时矜斯打了个喷嚏。
看着空荡荡的副驾，他思绪一点点跑开……
开始默数今天是两人第几次碰见。
第一次是在酒吧，她透过玻璃看他的眼神、烟瘾犯时那焦躁的模样，以及要到火点了烟后迅速抽离，都勾得人心里倒刺横生……
那天他只当自己是见色起意，先前装的那些矜持，都在遇见她的瞬间碎得七零八落。
第二次是在自家那破宴会上，她与桌上那几个人周旋，嘴角始终勾着不卑不亢的笑，从容得像经常经历这种场合……再到她含着酒吐掉……他都看在眼里。
第三次就是今天，在院子里，她替他摘花瓣时，指甲蹭过他发梢，麻得他半边身子都木了。
关于她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却只有三次。
才三次，怎么都像往他心上刻了几道刻痕，不深也不浅。
其实在宴会结束的那个夜晚，他做了个龌龊至极的梦——这也是他那几天不敢联系她的原因。
梦里朦朦胧胧，看清那女人时，她好似长着张和江雾冉一样的脸，穿着初见时那套红裙子……
她咬着唇，那双眼睛魅得勾魂，偏偏皮肤烫得惊人……
自己好像是被烫醒的……
这辈子第一次做那么香艳的梦。
那感觉太真了，连她颈窝的香味都和离开时一样。
梦醒时，颈上的汗珠子漫到胸膛，空气热得人发慌，他赶紧起床洗了个澡，扔掉了那条内裤。
身上的酥意还未褪去，晨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照在他手背上，他盯着那点光发怵，她那天骂得没错——自己就是变态……
才见了几面？就把人拖进梦里折腾，连她身上的香都记得那么清。
这下他不仅觉得自己人脏，心也脏。
他关掉了车载音响里Kanye west的《Bound 2》，最近网上有句话：“碰到真爱要放《Bound 2》”，可这歌的歌词却是他迄今为止听过最黄的。
他把车停在路边，进了一家珠宝店——去取那条手链。
那天他翻了很久，却根本没有寻到那条似乎对她来说很重要的手链。于是就把她发来的图片发给了相熟的销售员，那人说调货得等七天。
今天刚好是第七天。
“时少，这款是店里最近上的新货，是您要的这款手链同一个设计师设计的。”推销员拿上来一条用黑丝绒包好的手链，小心铺在展柜上，“您看看呢，上午有几个顾客想要，我还特意给您留着。”
时矜斯看了看，“行，包起来。”
“好嘞。”
出出了店门，他捏着那盒子在手里转了转。这链子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可他偏就想买下来，说不清缘由，
快九点了，他随便选了家附近的酒店，打算明天一早就去宋兰家。
拿上房卡，电梯镜面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眼下那两团乌青更是可以媲美朋克党。
他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进了房，他冲了个澡就往床上倒，床垫陷下去一块。明明困得很，却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今天和江雾冉待在一起的画面。
他摸出手机想给她发消息，翻了半天发现找不着联系方式了，这才想起那天做完那个见不得人的梦，太羞愧，手贱给人删了。
纯有病。
……他被自己气得闭了眼，手扶在额头笑了声。
又不死心点开好友申请记录，她的账号安安静静待在那儿，头像是只猫。可他不敢点“添加”，指尖悬在屏幕上，跟触了电似的发麻。
罢了，明天一早重新办张卡，整个新号加她。
他怕她觉得自己有病。
江雾冉洗完澡出来时，隔壁房间还亮着灯，暖黄的光透过门缝淌在地板上，宋兰从里面出来，安佳慧刚被她哄睡着。
“刚哄睡，这孩子胆子小，一个人睡要开灯。”宋兰说。
“小孩子嘛，我小时候也这样。”江雾冉笑了笑，她小的时候也怕，不过可不敢开灯睡，父母一吵架就双双摔门出去，留她一个人在家也不安宁，催赌债那群人总是找到家里来。
她很小就认为，家里不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如今远离家了，心里反倒踏实了。其实那天在电话里对江韵说的话，有一大半不是她本意，她只是想借着那个机会把江韵这几年对她的疏忽骂出来。
“对了，阿姨你有没有针和线啊。”江雾冉突然想起今天和时矜斯一起抓的那几个破布娃娃。
“有呢，在楼下电视柜里，我给你找出来。”
宋兰下了楼，上来时手里拿了个饼干盒，“这里面啥颜色的线都有。”
“谢谢阿姨。”江雾冉接过那个铁皮饼干盒，掀开盖子时，线团的气息混着点饼干的甜香漫出来。
“会打结吗？”宋兰问。
“什么打结？”江雾冉没听懂，
“唉，缝完了不打结，过几天还不是会崩线，”宋兰叹了声气，“我教你。”
宋兰从盒子里拿了块碎布条，演示了一遍给江雾冉看。
江雾冉学得认真，看一遍就会了。
“懂了。”
她挑了几缕和娃娃布料相近的线，进了房间。
那堆娃娃确实破厉害，那斑点狗的耳朵只剩半截，小熊的肚子上还破了个洞，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她缝得仔细，连最歪扭的针脚都尽量理得顺些，所以效率不快，缝到第三个时，已经凌晨一点了。
门外传来拖鞋蹭地的声音——安佳慧敲了敲门，“姐姐你睡了吗？我害怕，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嗯，还没睡呢，你进来吧。”江雾冉应了声。
安佳慧揉着眼睛进来，头发睡得像团乱糟糟的绒毛。
“你在做什么呀？”她凑过来。
“补娃娃呢。”江雾冉举起刚缝好的小熊，“你看，它肚子不疼了。”
安佳慧用手指戳了戳小熊的肚子，“姐姐你好厉害！”
“谢谢小慧夸奖。”江雾冉拿出缝好的另外两个，“小慧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我喜欢这个斑点狗，姐姐你要送给我吗？”安佳慧指了指，又昂起头看江雾冉。
“好呀！不过它有点脏……”
安佳慧眼睛亮起来，忽然转身跑回房间，抱着个带锁的日记本跑出来。
“这个给你！密码是2525。”她把本子往江雾冉怀里一塞，“这是外婆去年给我买的，我都没舍得写，换你的小熊。”
江雾冉翻开日记本，纸页带着她小时候玩的橡皮泥味。
安佳慧抱着新得来的斑点狗，踮脚在江雾冉脸上亲了下，一溜烟爬到床上，还不忘喊：“姐姐晚安！”
江雾冉刚才其实是想说娃娃有点脏，明天洗洗再玩，不过见这丫头这么高兴，她也不想扫她兴。
安佳慧很快睡着了，呼吸声很轻，院子里的虫鸣顺着窗缝钻进来。江雾冉走到窗边，推开条缝，月光涌进来。她坐到窗前，摸出日记本自带的圆珠笔，翻开日记本第一页，笔尖悬了很久，才落下几行字：
2025.08.08
逃离“家”的第九天，
希望这里的月亮，不会照见从前的影子。
写完合上本子，她把它压在枕头底下。
四周静悄悄的，江雾冉躺到床的外侧，四周萦绕着洗过的床单味，混着点安佳慧发间的奶香。
她好久没有感到如此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