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之梦(四十三)(1 / 1)

我是一头青灰色毛驴,正卧在江南雨季的草棚里嚼着干草。棚顶漏下的雨珠在鼻尖碎成八瓣,混着干草的霉味钻进肺叶——这味道像极了村口老祠堂的香灰,陈旧得令人安心。收音机被主人遗忘在木架上,女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穿透雨幕:“19岁务工少年因出租车司机拒还多付的910元车费,于苏州穹窿山饮药身亡。”

同槽的老骡打了个响鼻:“人类总说驴蠢,可咱们拉磨时多走半圈都要挨鞭子,哪敢昧下九斤豆子?”它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却听懂了那层没说出口的话。去年麦收时节,邻村的黑驴偷吃了半捆燕麦,次日天不亮就主动套上犁耙,替病弱的老马耕完了二亩薄田。驴的世界里从没有“意外之财”,多吃的草料要用工夫抵,多走的路要拿汗水还,就像日升月落般天经地义。

我甩甩尾巴驱赶蚊蚋,忽然看见草棚缝隙里嵌着半片旧报纸。风吹过的时候,“穹窿山”三个字在泥泞中若隐若现,让我想起三年前驮主人去烧香的情景。那座山的石阶上总是湿漉漉的,像永远拧不干的抹布,路边卖香烛的老婆婆说,山里的雾气会吃人——现在想来,吃人的哪里是雾气?分明是那些藏在人类眼睛里的、比山雾更冷的东西。

我低下头嚼着带露水的苜蓿,草叶的清甜里藏着一丝苦涩。驴栏里的规矩简单得像算术题:多吃的要还,多拿的要赔。去年黑驴多吞了半把麸皮,主人还没开口,它就主动在磨盘旁多转了五十圈,直到汗水浸湿了缰绳。可铁皮兽里的两足兽,竟能在收到少年27条退款请求后沉默如石。我仿佛看见少年站在虹桥机场的雨里,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每一条未读消息都像一记耳光,抽在他刚走出校门的自尊上。四十公里的车程,从虹桥到浦东,计价器跳了多少次,少年的绝望就发酵了多少分,最后酿成一瓶敌敌畏,在穹窿山的洞穴里开出毒花。

去年春天,邻村的灰驴偷啃了张大户半亩麦苗,天还没亮,张大户就扛着锄头追了三里地,一棒子打断了灰驴的后腿。主人说这是活该,“没规矩的畜生就该打。”暴雨疯狂地敲打草棚顶棚,木片拼接的缝隙里渗进更多雨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我想起上月在屠宰场见的那头黄牛,它被麻绳捆在柱子上,眼角挂着浑浊的泪。屠夫磨着刀的时候,它突然开口——是的,牛会说话,只是人类听不懂。“宁可早入汤锅,也不愿看人类把灵魂称斤论两。”它的声音像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他们把良心按克卖,把尊严论斤称,连眼泪都要算进成本……”话音未落,尖刀就刺进了它的喉咙。

收音机的信号忽强忽弱,我却听清了记者的描述:他母亲在河南小城的废品站拆解废旧电线,戴着露出指头的线手套,蹲在零下五度的寒风里,剥出十斤铜丝才换得五十元。她的指甲缝里嵌满了铜锈,怎么洗都洗不掉,邻居说那是“穷病“的根。而司机一脚油门卷走的910元,是她佝偻脊背上十八天的血汗——每天拆解两百斤电线,弯腰一千次,才能攒下五十元。这910元在都市霓虹里算什么?不过是半瓶洋酒,一包香烟,或者白领们下午茶的账单。可对于河南小伙来说,这是他一个半月的伙食费,也是患病父亲6盒阿莫西林胶囊、12瓶止咳糖浆和一些止咳药。

我猛地懂了少年为何选择穹窿山。城市里没有钱,即使再坚强的汉子也无法生存,因为到处都要付费,深山里至少还有干净的石头和不会扫码的风。他在洞穴里喝下敌敌畏时,眼前闪过的会不会是母亲剥铜丝的手?会不会是父亲咳在痰盂里的血?他一定觉得,这个连910元都要不回来的世界,比毒药更苦,比死亡更冷。

晨光刺破雨云时,我跪在湿润的泥地里,用鼻尖轻触草叶上的露珠。透明的水珠里映着我的影子,青灰色的毛,耷拉的耳朵,还有一双不会算计的眼睛——真好,驴的眼睛只会看见青草和露水,不会看见二维码里的陷阱,不会看见银行卡上的数字,更不会看见人类用金钱衡量生命的丑陋。

主人说我蠢,不会像城里的宠物狗那样讨巧,也不会像马戏团的猴子那样算算术。可我宁愿蠢一点,宁愿在草棚里嚼干草,也不愿学人类把灵魂称斤论两。晨雾渐散,草叶上的露珠滚落泥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少年的死,或许很快会被新的新闻覆盖,被遗忘在互联网的角落。我低下头继续啃草,露珠在舌尖化开,甜得让人心疼。原来最干净的,从来不是人类追求的金钱,而是草叶上的露珠,和一颗没被污染的、驴的心。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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