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放学的铃声仿佛打开了无形的堤坝,积蓄了一整周学习压力的潮水瞬间涌向校门外的街道,喧嚣而欢快。
夕阳懒洋洋地洒下,给喧闹的人潮镀上了一层柔和暖金。
祁妄和林雾泽并肩走在梧桐树荫覆盖的人行道上,两人中间隔着一个恰好能塞进一辆自行车的距离。
林雾泽那标志性的蓝白书包被随意地甩在单边肩膀上,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不安分地晃荡着,那撮呆毛在夕阳和微风中神采奕奕地跳跃。
他的嘴如同开闸泄洪般滔滔不绝,声调高昂,表情丰富得像在演独角戏:“……老周那个球!你是没看到!我眼睛都没眨!就那么‘唰——!’一下!”
他猛地停下脚步,学着周明远投篮的姿势夸张地一扬手,差点打到旁边经过的同学,“空心!绝对的!网都没怎么动!祁哥你当时就在旁边,你给证……”
他扭头看向祁妄,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落后了半步,目光落在他书包侧边那个随着动作甩得尤其厉害的、装了半杯水的宽口运动水壶上,眉头微蹙。
“喂!你看什么呢?我说话你听没听见!”林雾泽不满地伸手在祁妄眼前晃了晃。
祁妄的目光这才从那个晃出危险弧线的水壶上移开,扫了一眼林雾泽眉飞色舞的脸,声音平淡无波,打断了“老周的高光时刻回忆录”:“再晃,洒你课本上。”
林雾泽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书包——书包盖子根本没拉严实!随着他刚才的“投篮秀”,物理练习册都露出了一个角!
“靠!”他赶紧把书包从肩上扯下来,手忙脚乱地拉好拉链,嘴里还不忘抱怨,“祁哥你又不早说!洒了我笔记找你赔啊!”
那撮呆毛随着他低头拉书包的动作又往下沉了沉。
危机解除,林雾泽把书包重新甩到肩上(动作收敛了不少),
立刻无缝切换话题:“哎,说真的,老周是不是有点东西?那球!祁哥你教得好!下次让他再来!咱仨一起!绝对横扫野球场!”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三剑客大杀四方的场景。
祁妄双手插在校裤口袋里,步履依旧沉稳,目光直视前方铺满梧桐叶和斑驳光影的路面,只是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毫米:“你传的。”
声音不大,却精准地锚定了“助攻”这一关键环节。
林雾泽愣了一下,随即眼睛瞬间亮得惊人,整个人都支棱起来:“对啊!那球是我传的!那个时机!那个角度!
Perfect!要不是我那一传到位,他位置再好也白搭!……”彩虹屁的对象瞬间从周明远转向自己,脸上写满了“原来我才是幕后英雄”的得意,
“祁哥!我发现你最近眼光很毒辣啊!总能一眼看到本质!”他还不忘顺带拍一下祁妄的马屁。
祁妄没接话,只是抬起插在口袋里的右手,用指关节精准而快速地、带着点警告意味地,
弹了一下林雾泽那个在安静状态下还是有点不安分地微微晃动的运动水壶的瓶壁。
“哐”一声轻响。
水壶里的水面因为撞击微微震颤了一下。
林雾泽感觉手上一麻,差点没拿稳,夸张地“嗷”了一声:“喂!祁妄!别动手动脚的!这是证物!
一会儿给老周看的!证明他今天的历史性时刻!”
祁妄终于侧过头,完整地看了林雾泽一眼。
那眼神,平静得像深湖水面,但仔细看,湖面下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你高兴就好”的无奈?或者说,
是一种看穿了他想留着水壶当“传家宝”般炫耀、并对此表示无所谓的态度。
他没再管那个水壶,目光却瞥到林雾泽没拉拉链的书包盖下,被物理练习册压住了一角的——一个熟悉的、歪嘴斜眼的毛茸身影。
“旺财”的脑袋探出来一小半,表情一如既往的呆滞和“遗世独立”。
林雾泽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玩偶,立刻嘿嘿一笑,伸手隔着书包盖拍了拍“旺财”的头:
“今天带它出来沾沾喜气!老周高光时刻,旺财功不可没!”
他强行关联的逻辑令人叹为观止。
祁妄的视线在“旺财”那张潦草的脸上和旁边那本写着巨大“泽”字的物理练习册之间停留了半秒,眼底深处像是掠过一道快得无法捕捉的微光。
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动了动喉咙(类似于一个吞咽动作?),
随即转回头,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一丝:“沾点蠢气?”
林雾泽:“……”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炸毛,“祁妄!!什么叫蠢气?!那是旺财的灵气!独一无二!不可复制!懂不懂?!”
他愤愤不平,试图用眼神杀死祁妄那稳如泰山的侧脸。
祁妄面不改色,步速甚至加快了一点点,仿佛要甩掉林雾泽的喋喋不休。
夕阳将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嘴角线条勾勒得分明而冷硬,只是在那微暖的光线下,
那层冷硬仿佛也被融开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柔光。
林雾泽见他不反驳,以为默认胜利,立刻又凑上去,
新话题张口就来:“祁哥!你说老周明天会不会去?我觉得他今天找到手感了!
下次绝对能进三个!不,五个!下次我们……”
他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很难关上。从老周的投篮练习计划,到周末要带旺财去晒太阳(“晒晒更聪明!”),再到对下周数学小测难度的担忧……
祁妄没有打断,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用沉默表示抗议。
他只是安静地走着,目光掠过街边花坛里晚开的小雏菊,扫过路上骑着共享单车飞驰而过的中学生。
林雾泽那活力过剩的声音像背景音乐里的恒定声部,填满了梧桐叶沙沙作响的缝隙。
偶尔,当林雾泽提到某个关键点比如提到老周今天传球进步很大时,他会微不可察地点一下下巴。
夕阳西沉,霞光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粉,云朵边缘像是被点燃了一般。
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地面的树影和光斑上,时近时远,偶尔交叠在一起。
“……所以说!打篮球才是周末的正确打开方式!”
林雾泽终于为自己的长篇大论做了总结陈词,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有点发哑。
他习惯性地从书包侧边抽出那个宽口运动水壶,拧开盖子——
然后,他动作顿住了。
眼神扫过水壶里所剩不多的水(在刚才的摇晃和祁妄的弹击中确实洒了一些),
又抬眼看了看旁边祁妄线条流畅的下颌线(似乎也带着点运动后的紧绷感)。
林雾泽把刚凑到嘴边的水壶拿开,转而递向祁妄的方向:“喏!最后一杯甘露!
祁老师,看在你今天指导老周有功,赏你的!”语气豪爽得像分享御酒。
祁妄脚步未停,目光随意地扫过那被递到眼前、还晃荡着一点水波的水壶。
壶口边缘反射着夕阳的光点,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林雾泽之前多次喝水的痕迹。
他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脚步,几乎是同步的,一个极其微小的、
旁人难以察觉的撇嘴动作掠过他的唇角(或许只是光影的错觉?)。
他没有去接。视线越过那个水壶口,落在前方路口那个熟悉的、绿色招牌的便利店上。
“不用。”他声音平淡地拒绝,
同时脚步方向极其自然地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流畅轨迹,朝便利店走去。“等着。”
“啊?”林雾泽拿着水壶的手还悬在半空,看着祁妄走向便利店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不满地嘟囔,
“祁妄!你这么嫌弃我?!我的水怎么了!纯洁天然无污染!”他对着背影抗议。
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又关上。几分钟后,祁妄重新推门出来,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的柠檬茶。
他走回来,什么也没说,直接把其中一瓶塞进了林雾泽还举着他“甘露”的手里。
冰凉的瓶身,带着小水珠。林雾泽下意识地接住,感受到那冰冷的温度沁入掌心,瞬间驱散了方才的微汗和躁动。
祁妄自己拧开另一瓶的盖子,仰头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舒爽的刺激。
林雾泽低头看着手里那瓶崭新的柠檬茶,冰凉的瓶身迅速在手心凝起一片小水珠,在夕阳下折射着细碎的光点。
他猛地抬头看向祁妄:“祁哥!你怎么知道我想喝这个?”
祁妄没看他,目光落在前方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道路尽头,仿佛那边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东西。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线条冷硬。
只是,握着冰柠檬茶的手,似乎更加稳了。
“走了。绿灯。”祁妄终于收回目光,淡淡地提醒,
脚步已经迈向路口亮起的行人通行绿灯。
“哦!来了!”林雾泽立刻把那瓶被嫌弃的“甘露”水壶塞回书包侧袋(拉链这次确定拉好),
拧开柠檬茶的盖子,大大灌了一口,冰凉甜酸带着点微涩的口感瞬间在味蕾炸开,舒服得他眯起了眼,“爽!”
他几步追上祁妄,肩膀几乎要蹭到对方的手臂:“祁哥!明天几点?老地方?
几点几点?要不要叫上……”
梧桐树荫下,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拖着长长的影子,汇入归家的人潮。
林雾泽叽叽喳喳的声音,伴随着冰柠檬茶被晃动发出的细微哗啦声,以及祁妄低低的、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一声模糊的回应(或者根本不是回应,只是喉间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共同融入了这个傍晚充满烟火气的交响乐中。夕阳在他们身上跳跃,暖意弥漫,仿佛将下午球场上那份共同的、微小却真实的胜利喜悦,也一并带进了这个短暂而珍贵的双休周末。
晚风拂过,林雾泽的柠檬茶瓶反射的光点跳跃在祁妄安静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