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陈可伊虽然已经十分小动作,但是文挽还是看出了她的少女心思。
她本就生的貌美,与她哥哥有三分神似,眼下一身藕色布衫,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荷花亭亭玉立,叫人不自觉心生欢喜。
文挽不禁想到了张云安,觉得两人确实般配。
至于两个小孩之间的情意她是如何知道的……
张云安来给她换了那么多次的药,她要是再没察觉到那点不同寻常就真的是蠢到家了。
他们这一家子除了行动不便的陈子书和不宜带出门的啵啵,都一齐去张猎户家吃席。
大人随礼三文钱,小孩儿一文钱。
席间却没有见到大伯母一家,听王婶说人家大儿子在县城里谋了份好差事,之后一家子都要搬去县城住,张罗着把房子卖了,今天这热闹也不想凑。
王婶撇嘴:“可把她神气坏了,用这里看人!”
她翻了个大白眼,指了指自己的鼻孔。
文挽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陈维铭也咯咯发笑,李婶稀罕的把他抱过去,这捏捏那揉揉:“有娘疼的孩子就是不一样,你看这白净漂亮,长肉了哟,小团子。”
从前文挽就是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亦然,频频投来的视线,不曾停止的窃窃私语。
“哎呦,还真是命大啊……那脑袋上开那么大个洞,血哗哗流不停,现在和没事人一样。”
“可不是!就听说啥也记不得了,看起来倒真是有些不一样……”
话语七七八八传入耳中,不过她心如止水,淡淡然的模样。
陈维铭黏她黏的紧,让许多人心里暗暗不喜。
这村里人都知道,陈子书媳妇儿闹和离不成,直接不认这个孩子,再不肯喂奶,可怜那么大点的孩子还是小姑拉扯大的,自然也对自己娘亲心怀怨念。
她们常常拿他娘亲不要他这事儿作笑话,两岁多点的娃娃泪眼汪汪的样子也真是好玩儿。
是也,今天这母子俩母慈子孝的模样不止是让人觉得奇了,还凭空让人生出不舒坦,往后的乐子又少了些。
“小团子。”铁子在不远处呼唤陈维铭。
陈维铭一见他就跳下椅子想跟去,却又一顿,抱住文挽的胳膊奶声奶气道:“阿娘,我要和铁子哥哥去讨吉利钱!”
文挽点头叮嘱:“注意安全,小心碰着或摔着了。”
他连连应好后屁颠颠跑去牵铁子的手。
张猎户家刚从北方迁来时,家里几天来几乎是揭不开锅。
陈爹虽然自个儿家里境况也不咋地,但是看不得人受苦,能帮多少是多少,那点恩情他们一直记着。
张猎户此时拉着陈爹喝着小酒述情,文挽难得见他如此兴致。
小姑不知和同龄的小娘子们不知在聊些什么,面色染着红晕,灵动而青春。
新郎一身红衣难掩喜气,羞涩的到处敬酒,引得人声喧嚷,宾主尽欢。
爆竹声噼里啪啦的响起,火药味丝丝缕缕飘入鼻中。
不合时宜的,她想起了那个难掩郁色的男人,他是否也会与自己的好友浅笑畅谈,拥有属于自己的喧嚣?
坐在她身边的三叔母和王婶聊着:“珍儿是个好姑娘,就是年岁不太平,耽误到了十八,来福娶到她是福气。”
她记得文挽和陈子书成亲的时候也是十八,是什么耽误了呢?
巧儿满面红光跑来,拉着文挽去撒帐。
她手里端着一盘枣子和桂子,看到端坐在床边的新娘一时恍惚。
红纱轻覆,人影绰绰,立在身前的红衣少年郎是陈子书,亦是痛苦,是难过。
为什么不是喜悦,而是难以抑制的悲伤呢?
忍着鼻尖的酸意,抓了一把又一把的果子向红帐内抛去,带着笑意道:“枣生桂子。”
屋里的女娘们哄笑起来。
从屋里出来后的第一时间,陈可伊就找了过来,原本洋溢的笑意褪去:“嫂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文挽的脸色太过苍白了。
她搂过小姑娘,头靠着她的小脑袋说:“小姑,我头疼。”
“我去找小张大夫来看看。”
“不用,我回去歇着。”她松开搂着小姑娘的手。
陈可伊忙说:“我陪嫂嫂回去,你一个人回去怎么让人放心?”
这天儿已经不早了,吃席什么的也没有自家嫂子重要。
文挽笑了:“从这儿到咱家才几步路?你们在这里好好玩,记得带点吃食回来给你哥。”
从热闹不已的氛围里悄然退出,微风轻轻拂过脸庞,空气中飘散着烟火气,一刹那灵魂落地,来到这个异世界的真实感前所未有的深刻。
迷雾重重,她的系统自第一天之后再没有任何声响,也再没有线索出现……
但它给了她最明确的提示——在这个异世界里活下去。
在这里的死亡与现实世界是同步进行的,她必须根据线索找到新生之门。
回到自家的小院时,啵啵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扑上来,她疑惑的叫道:“啵啵?”
一声清脆的小狗叫从陈子书的屋里传来。
她靠在门边,看着啵啵窝在陈子书怀里,欢快的朝她摇尾巴。
陈子书一手拿书,一手搂着它,偏头投来疑惑的视线。
那双无波澜的眼睛出现这么明显的感情,和啵啵又黑又亮的小狗眼一起望着她,让人有些手痒,想要挠挠他的下巴。
见她不语,他出声问道:“怎么自己回来了?”
“来看看你一个人有没有孤单寂寞。”她走进屋子里,坐在书桌边拿起自己的话本。
他僵着身子垂眸不说话,耳朵尖上的一抹绯色却令文挽生出愉悦。
她坐到书桌边问:“咱有什么赚钱的门路吗?咱们用到银子的地方好像只多不少,小姑的嫁妆、铭铭的束脩、你考试的盘缠和一家子的吃喝……我手头现在还有十六两银子,但是不能坐吃山空啊,是不?”
陈子书的眼睛终于和她相视,在片刻的沉默后,低声道:“嗯,抄书可以吗?赚得不多,一本书一百文左右。”
还要先让书店掌柜过目,看他收不收。
陈子书写得一手好字,遒劲锋利,买来看的人不少,拿来临摹的更多,因此每月都卖的不错,给他的工钱稍高一点,一本一百五十文。
文挽把钱的数目转换过后,无言了一会儿,辛苦抄几天的书本,居然就值十块钱?!
她简直就要裂开了。
算了,苍蝇腿也是肉……
陈子书找了誊抄本给她,先写一页过目。
字迹清秀端正,也是一手好字。
屋里一人貌似认真看书,一人认真誊抄,时间竟然也不知觉流逝,门口有了动静,啵啵汪汪了两声跳出陈子书的怀抱往屋外跑去。
陈维铭一声响亮的阿娘直奔她的屋子,扑了个空,又往他爹这屋跑:“爹爹,我阿娘呢?”
文挽看他一只手抱着啵啵,一只手不知攥的什么,道:“在这儿呢。”
一见她,陈维铭眼睛一亮,黏过去:“阿娘,你看!”
小手里攥的原来是两文钱。
“这是我讨的吉利钱。”
话落,就往她手里塞。
“给我?”
小团子亮着眼睛重重点头嗯了一声,被文挽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蛋说:“行,攒着给你买糖吃。”
小姑的声音也紧接着传来:“嫂子,你好点没?药吃了吗?”
文挽被问的一时语塞。
陈可伊瞧见桌子上的誊抄本和她手里的毛笔,急道:“哥,嫂子今日头疼又犯了,你怎的不让她歇着?”
陈子书抬头也无言。
“小姑,头疼就那么一会儿,已经没事了。”
见她脸上已经不是苍白无颜色的样子,也恢复了平日里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下松了一口气:“那我去把饭菜热一热。”
于是,文挽就这么待在陈子书的屋里誊抄了六天,才抄了三本,挣了三十块钱。
陈子书见她颓丧,将研磨好的墨朝她面前一推淡声道:“你已经很好了,我有时候五天才誊一本”。
虽然知道他是安慰人,却让文挽有点怀疑人生,人家穿书的都混的风生水起,她怎么就拿的苦命剧本呢……
还没琢磨好钱怎么挣,清明扫墓的日子先到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此话真不假,清明这几天小雨绵绵,除了陈子书一家子都齐装上阵,本来是想让啵啵留下来陪陈子书的,但它兴致勃勃一点不想被留下。
文挽深一脚浅一脚的爬山,累个半死,心想早知道在家里陪陈子书了。
但对着陈爹那一双殷切的眼睛,她又实在说不出个“不”字。
扫墓的时候不免要碰上大伯一家,两家人虽然没有面红耳赤,但也都互看不顺,特别是大伯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又在大伯的呵斥下压着气。
于是扫完墓就早早下山。
陈爹却有许多话要与他的妻子明娘倾诉。
如文挽猜想,明娘是位有名的美女子,据说住在隔壁村,与陈爹一见倾心,成亲不久后就有了陈子书。
“常听你三叔念叨,明娘啊走的早……她怀着可伊的时候动了胎气早产,撑着一口气留下了娃娃,人却没挺过来,那时候子书也才九岁,可伊呱呱落地就没了娘,吃着百家奶长大,你陈爹一夜就老了。”
三叔母的眼中含着浓浓的遗憾:“好日子都开了头了……”
风轻拂过纸幡,是尚存于世之人的挂念,也是归来之人的轻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