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漫过模拟餐厅的窗棂,邢成义正跟着老周练习摆台——他总把骨碟摆得歪歪扭扭,老周就拿了根筷子当尺子,教他“骨碟边缘要对齐桌布的格子线,就像切菜时要对齐砧板边”。陈露在旁边叠餐巾,见邢成义又把勺子放反了,笑着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昨晚梦里是不是又在叠盘花?手都没睡醒呢。”
正闹着,教室门突然被推开。总教员走在前面,手里拿着个黑色文件夹,后面跟着个穿白衬衫的姑娘。姑娘走得很轻,白色帆布鞋踩在地板上没出声,可刚走到讲台边,整个教室突然就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连手里的活都忘了停。
那姑娘留着齐肩短发,发梢微微卷着,眼镜框是细巧的银色,衬得眉眼格外清亮。白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瘦却不单薄,手里捏着个白色U盘,指尖在U盘边缘轻轻蹭着。她站在那里没说话,只是微微笑了笑,眼角就弯成了月牙,连晨光落在她身上都像是慢了半拍。
“嚯。”老周手里的筷子“当啷”掉在桌上,他赶紧弯腰去捡,耳根却红了,“这姑娘……比电视里的明星还耐看。”
邢成义也看愣了。他不是没见过漂亮姑娘,老家镇上的服装店老板娘就总被人夸“俊”,可眼前这姑娘不一样——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像刚从书里走出来的人,干净又温和,让人看着就觉得舒服。直到陈露在他后腰戳了一下,他才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盯着人家看了快半分钟,脸“腾”地就热了。
“看够了没?”陈露双手扶着额头,故意叹了口气,“你们男的真是够了,眼睛都快粘人家身上了。”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忍不住偷偷抬眼瞄了瞄,小声跟邢成义说,“确实好看,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我要是有这皮肤,做梦都能笑醒。”
连平时最沉稳的小美都红了脸,手里的餐巾叠成了一团乱麻。四十个学员,男的直愣愣地盯着,喉结忍不住上下动;女的则悄悄打量她的衬衫和鞋子,心里默默比较着。整个教室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鸟鸣,又或者是自己的心跳声。
总教员清了清嗓子,这才把大家的魂儿喊回来:“都看够了?看够了就坐好。给大家介绍下,这位是张琪老师,以前在连锁酒店做过收银主管,现在是咱们公司的财务培训专员。今天的收银课,由她来讲。”
张琪听到自己的名字,往前站了半步,对着大家微微鞠了个躬。弯腰时,她的衬衫领口轻轻动了动,露出一小截锁骨。“大家好,我叫张琪。”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清淡淡的,像山涧里的水,“今天咱们不讲太复杂的理论,就聊聊收银台那些事——怎么收钱、怎么找零、怎么应对顾客的疑问,都是些实在活儿。”
她说话时眼睛会慢慢扫过整个教室,看到谁还在愣神,就会对着谁笑一笑,那笑容不刺眼,却能让人赶紧坐直身子。邢成义赶紧把掉在地上的勺子捡起来,假装整理餐具,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往讲台那边凑。
张琪没急着开讲,先从帆布包里拿出个透明笔筒,里面插着几支不同颜色的笔。“收银台最忌讳手忙脚乱。”她把笔筒放在讲台上,“就像咱们摆台要按顺序,收银也要有‘固定动作’——比如这支红笔,专门记退款;蓝笔记正常消费;黑笔写备注。笔放顺手的位置,用的时候不用找,速度自然就快了。”
她边说边打开电脑,投影幕上出现一张收银台照片。照片里的收银台干干净净,钱箱在左手边,计算器在右手边,票据按大小叠得整整齐齐,连笔都朝着一个方向放。“这是我以前管的收银台。”张琪指着照片,“有人觉得‘只要账算对就行,乱点没关系’,但乱的时候容易出错——比如找零的时候碰掉了硬币,弯腰去捡的功夫,后面的顾客就等急了;或者票据放错了地方,顾客要开发票时翻半天,人家能不催吗?”
这话让邢成义想起老家的小卖部。老板娘总把钱和糖块混在一个抽屉里,有次给他找零,摸了半天摸出块水果糖,他愣了愣,老板娘也笑了:“瞧我这记性,钱和糖都分不清了。”当时觉得好笑,现在才明白,收银台的“整齐”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让顾客少等一秒,少急一分。
“先练最基础的——点钞。”张琪从包里拿出一沓练功券,就是银行职员练手用的假钞,“别觉得‘现在都用手机支付,不用点钞了’,遇到老人用现金,或者找零的时候,手指快不快、准不准,顾客一眼就能看出你专业不专业。”
她给每人发了五十张练功券,自己拿起一沓示范:“用左手捏住左下角,右手拇指把钱往右边推,推一张数一张,手指要像小刷子一样,轻快又稳当。”她的手指纤细,捏着练功券时却很有劲儿,五十张钱在她手里像活了似的,哗啦啦就数完了,声音又脆又匀。
“哇。”有个男生忍不住低呼一声。张琪听见了,笑着把练功券递给他:“你试试?别紧张,就当是在翻书。”那男生接过钱时手都在抖,捏了半天没数明白,引得大家笑起来,他脸一红,反而放松了,慢慢数了起来。
邢成义捏着练功券,想起奶奶数玉米籽的样子。奶奶总说“数东西要用心,别光用眼睛看”,他试着像奶奶那样,手指贴着练功券的边缘,慢慢推,慢慢数,居然比刚才顺多了。张琪走过来时看到,弯下腰说:“你手指挺稳的,就是速度慢了点——试试手腕动起来,别光用手指使劲。”她的头发垂下来,发梢碰到了邢成义的胳膊,像羽毛轻轻扫过,他的手突然就快了半拍。
“不错。”张琪直起身,又去看别人,“陈露,你别把钱攥太紧,像捏着块烫手的山芋似的,放松点才能数得快。”陈露“啊”了一声,赶紧松开手指,脸上红扑扑的——刚才她光顾着看张琪的手指,忘了自己手里还捏着钱。
练了半小时点钞,张琪又教大家用计算器。“计算器不是按得快就好,是要准。”她在黑板上写下“1+2+3+……+100”,“这是最基础的手速练习,结果是5050,谁能在一分钟内算对,就算过关。”
这话刚说完,教室里就响起一片按计算器的声音,像下雨时的嗒嗒声。邢成义深吸一口气,手指刚放在按键上,突然想起张琪说的“固定动作”,先把肘部放在桌子上,让手腕有支撑,然后从1开始按。可按到37的时候,他突然慌了神,把“+38”按成了“+39”,只好从头再来。
旁边的老周急得额头冒汗,手指在计算器上乱按,结果算出来个“6000”,自己都笑了:“这数不对啊,我记得小时候算过,没这么多。”张琪走过来,指着他的手指说:“你看,你按的时候手指总飘,按‘4’的时候碰到了‘5’——就像你颠锅时手不稳,菜就会洒出来,一个道理。”
陈露算到一半突然停了,盯着计算器屏幕发呆。邢成义碰了碰她的胳膊:“怎么了?”她小声说:“我突然忘了加到几了……刚才光顾着看你怎么按了。”两人一对视,都忍不住笑了,刚才的紧张劲儿散了不少。
张琪没催大家,自己坐在讲台边,也拿了个计算器慢慢按。她按得不快,手指起落很均匀,像在弹钢琴,等大家都停了,才抬起头:“算错了没关系,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节奏。有人适合快节奏,像打快板;有人适合慢节奏,像拉二胡,节奏对了,自然就顺了。”
她请算得最快的小美上台演示。小美捏着计算器,手指像小鸡啄米似的,嗒嗒嗒就按完了,屏幕上跳出“5050”,用时58秒。大家刚要鼓掌,张琪却笑着说:“但她有个小问题——按到‘89’的时候,手指顿了一下,说明这里有点不熟,回去多练这一段,下次能更快。”
这话让邢成义心里一动。以前学东西总想着“赶紧学会”,却没注意“哪里学得慢”。就像叠盘花时,他总在“卷花瓣”那步卡壳,却从没想着单独练这一步,难怪总比别人慢。
接下来的练习,大家都学乖了——老周把总出错的“40到50”单独摘出来练;陈露在纸上写下数字,按顺序标上记号,免得忘了加到几;邢成义则跟着张琪说的“节奏”,慢慢按,虽然还是慢,却没再算错过。
中午休息时,张琪被一群学员围着问问题。有人问“遇到顾客说‘没找够钱’怎么办”,有人问“手机支付没到账怎么处理”,她都笑着回答,声音不大,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邢成义远远看着,见陈露挤在人群里,手里拿着个小本子,正飞快地记着什么。
“别看了,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来半瓶冰红茶,“说实话,这张老师不光长得好看,讲得是真明白——我以前最怕算账,现在觉得好像也不难。”
邢成义喝了口冰红茶,冰气顺着喉咙往下走,心里却暖暖的。他发现自己不再只注意张琪的样子,开始记她说话的语气——解释问题时会先说“你别急,咱们一步一步来”;讲到容易出错的地方,会举个生活里的例子,比如“就像咱们买菜,老板多找了钱,你心里也会嘀咕是不是算错了”。这些细节比“漂亮”更让人觉得舒服。
下午的课是“收银实战”。张琪在模拟餐厅里搭了个临时收银台,找来几个学员当“顾客”,有的假装“买完单说没点这道菜”,有的故意“用现金付账,让找零凑整”,还有的假装“手机没网,付不了款”。
邢成义抽到的“顾客”是老周,老周故意拿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块,说:“小伙子,我刚点了碗面,十五块,你找我三十五——对了,我没零钱坐车,能不能找我三个十块,一个五块?”
邢成义想起张琪说的“先验钞,再问需求”,先把五十块展开,对着光看了看(虽然是练功券,却做得很逼真),然后说:“没问题,您稍等。”他从钱箱里先拿出三个十块,又找了个五块,叠在一起递过去,还特意说:“您点点,三个十块是三十,加五块正好三十五。”
老周接过钱,突然说:“不对啊,我刚才点的面不是十五,是十二吧?你是不是多收钱了?”这突如其来的“找茬”让邢成义心里一紧,但他很快想起张琪教的:“遇到疑问先查单,别急着辩解。”他翻开点菜单,指着上面的“牛肉面 15元”说:“周叔,您点的是牛肉面,十二块的是阳春面——不过您要是想吃阳春面,我现在给您换,退您三块钱。”
老周哈哈大笑:“行啊小子,没被我唬住!”张琪在旁边鼓起掌来:“做得很好——不慌不忙,先核对再解决,这就是收银的‘稳’。”
陈露就没那么顺利了。她遇到的“顾客”故意说“刚才付的钱里有张假钞”,陈露一下子就慌了,说话都带了哭腔:“我验过的,不是假的……”张琪赶紧走过去,站在她身边说:“别慌,咱们有监控——可以跟顾客说‘您别急,收银台有监控,咱们一起看看刚才的付款过程,要是真有假钞,我们肯定负责;要是没有,也能让您放心’。”
她边说边给陈露递了杯温水:“谁都遇到过被质疑的时候,不是你做得不好,是对方有顾虑。咱们要做的不是‘证明自己没错’,是‘帮对方打消顾虑’。”陈露喝了口温水,脸色慢慢缓过来,对着张琪点了点头。
夕阳西下时,张琪给每个人发了张“收银评分表”,上面没打分,只写着“今天最熟练的动作”和“下次要练的地方”。邢成义在“熟练动作”那栏写了“按顺序找零”,在“要练的地方”写了“计算器速度”。他看到陈露的表上写着“要练的地方:遇到质疑别慌”,旁边还画了个笑脸。
张琪收表的时候,特意在邢成义的表上停了停:“你手指很稳,适合练点钞,下次可以试试多指多张——就是一次捏两张钱,速度能快一倍。”她说话时离得很近,邢成义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墨水香,像小时候用的钢笔水。
下课铃响时,大家都舍不得走。老周拿着练功券追着张琪问:“张老师,你看我这点钞手势对不对?”小美则把自己画的收银台示意图递过去:“老师,你帮我看看这样摆行不行?”张琪都一一耐心解答,直到总教员催了,才拿起帆布包说:“明天咱们练发票开具,记得带笔记本。”
走出教室时,陈露突然拉着邢成义的胳膊说:“你发现没?张老师好看,是因为她认真的时候眼睛会发光——比单纯长得漂亮让人记得牢。”邢成义愣了愣,想起张琪讲点钞时,手指捏着练功券的样子,想起她纠正错误时,嘴角带着笑意的样子,突然觉得“漂亮”这两个字太浅了,像没盛水的碗,装不下那种让人心里亮堂的感觉。
操场边的路灯亮了,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露哼着刚学会的收银口诀,邢成义手里捏着那张评分表,突然开始期待明天的课。他想起张琪说的“收银不是冷冰冰的算账,是和顾客的最后一次互动——算得清楚、笑得温和,顾客才会记得‘这家店连收钱都让人舒服’”。
原来不管是叠盘花,还是收银,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用点心,用点劲,把每个小细节做好,就能让别人觉得“舒服”。就像张琪那样,不只是长得让人舒服,说话、做事,连指尖的动作都让人觉得“靠谱”。
邢成义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晚霞,突然觉得培训基地的日子像被拉长了——不是按天算,是按“学会了什么”“认识了谁”算。这样的日子过得慢,却记得牢,像今天练的点钞,一张一张,清清楚楚。他加快脚步往宿舍走,想赶紧把张琪教的多指多张点钞法练起来,明天说不定能在她面前露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