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梭子摩擦网线的声音,如同永无止境的魔咒,在狭小渔屋的昏暗中循环往复。老渔夫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在破旧的渔网间穿梭,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丈量过千百遍。那枚被随意丢进破筐的黑色鳞片,在阴影里偶尔闪过一丝幽冷的、如同凝固石油般的光泽,无声地提醒着这片海域之下潜藏的污秽。
嫦娥靠在草枕上,闭着眼,指尖冰凉。海丫被她支去海边捡贝壳了,屋内只剩下这令人窒息的沙沙声,以及门外海浪永不休止的哗哗声。那片鳞片带来的冰冷凶戾气息,如同细密的冰针,扎在她残破的神魂深处,挥之不去。心口那支玉簪,簪尾的白金光芒在衣襟下微弱地、持续地搏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一种被异物侵扰的焦躁,仿佛簪内囚禁的太阳金焱正对着深海的黑暗发出无声的咆哮。
老龙滩……巡海夜叉……龙王爷的兵……
这些凡人口中带着敬畏与恐惧的称谓,此刻在她听来,却充满了不祥的预兆。那片鳞片上的气息,绝非纯粹的龙族威严,那丝与虚空乱流中穷奇凶煞同源的污秽感,如同跗骨之蛆,让她遍体生寒。难道这东海的“邻居”,早已被那源自天帝的、扭曲的诅咒所侵染?还是……它们本就是那诅咒的一部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
呜——!!!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从深海最幽暗的墓穴中传来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厚厚的海水与空气,骤然在渔村上空炸响!
这声音并非震耳欲聋,却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穿透力!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一个听到它的生灵的颅骨深处!带着一种古老的、沉重的、不容抗拒的威严,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污秽的怨毒!
沙沙声戛然而止!
老渔夫手中的骨梭,“啪嗒”一声掉落在脚边的泥地上。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沟壑纵横、如同古铜礁石般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浑浊的双眼瞬间瞪大,瞳孔深处映出窗外骤然变色的天空!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熔金般的夕阳正缓缓沉入海平线。就在这号角声响起的刹那,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泼翻了浓墨!
天,黑了!
不是乌云蔽日那种黑,而是如同最浓稠的墨汁被泼洒在透明的琉璃穹顶之上!光线被彻底吞噬!前一秒还金红一片的海面,瞬间化作一片翻涌的、深不见底的墨池!狂风毫无征兆地平地而起,带着刺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卷起地上的沙砾碎石,疯狂抽打着茅草屋和岸边简陋的渔船!
哗——啦——!!!
海浪不再是温柔的拍打,而是变成了疯狂咆哮的巨兽!数十丈高的黑色水墙,如同从地狱深渊中升起的巨掌,裹挟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狠狠砸向海岸!大地在脚下疯狂颤抖!渔村里瞬间响起惊恐万分的哭喊、尖叫和木头被巨力撕扯断裂的刺耳声响!
“龙王爷发怒了!”
“巡海夜叉来了!快跑啊!”
“救命!我的船!”
混乱!彻底的混乱!如同末日降临!
老渔夫猛地从墙角弹起!佝偻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敏捷!他一步跨到门边,“砰”地一声死死关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又用肩膀死死顶住!狂风如同无数只巨拳,疯狂捶打着门板,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海丫!海丫呢?!”老渔夫的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阿爷!我在这儿!”门板被拍响,夹杂着海丫带着哭腔的尖叫,“风好大!我回不来了!”
老渔夫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他死死顶着门,浑浊的目光却如闪电般射向草席上的嫦娥!
嫦娥早已被这天地剧变惊得坐起!狂风卷着冰冷刺骨的海水气息从门缝、屋顶的茅草缝隙中灌入,抽打在她脸上,如同刀割!心口那支玉簪,在号角声响起、天地彻底陷入墨黑的瞬间,如同被彻底点燃!
嗡——!!!
一声只有她能“听见”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尖利嗡鸣!簪尾的白金光芒再也无法被衣襟遮掩,如同烧红的烙铁般透射出来!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洪流,猛地从簪尖爆发,瞬间席卷她的四肢百骸!那不是温暖,而是足以焚毁神魂的酷刑!更可怕的是,这股灼热洪流中,那缕属于羲曜的太阳金焱本源,仿佛受到了某种来自深海、极其污秽又极其强大的存在的恶意“注视”,瞬间被彻底激怒,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粹到刺目的光芒!
这光芒,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穿透了破旧的茅草屋顶,刺破了那笼罩天地的浓墨黑暗,在狂暴的风浪中,形成一道短暂却无比显眼的光柱!
“呃啊——!”嫦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倒去!剧烈的痛苦让她蜷缩成一团,死死捂住心口,指缝间那泄露出的光芒却更加炽烈!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点燃的火炬,灵魂正被这失控的金焱从内部焚烧!
“蠢货!压住它!”老渔夫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顶着狂风,猛地扑了过来!枯瘦黝黑的手掌再次泛起那层淡薄的幽蓝微光,带着浩瀚清凉的深海气息,不顾一切地朝着嫦娥心口那爆发光芒的位置狠狠按下!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被投入冰水!幽蓝微光与刺目的白金光芒猛烈碰撞!一股强大的冲击波以嫦娥的身体为中心猛地炸开!
轰!
本就摇摇欲坠的茅草屋顶,被这股力量瞬间掀飞了大半!冰冷的狂风暴雨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灌入!
老渔夫闷哼一声,身体被冲击波狠狠掀飞,重重撞在后面的石墙上!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迹!他死死盯着嫦娥心口的位置,眼中充满了绝望!
那幽蓝微光,只是让那失控的白金光芒黯淡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缕被激怒的太阳金焱本源,如同被彻底点燃的油库,在嫦娥体内疯狂肆虐、燃烧!那穿透屋顶的光柱虽然微弱了一些,却更加凝练,更加……挑衅!
呜——!!!
深海号角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暴戾!带着被彻底触怒的滔天杀意!
整个渔村所在的海岸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掰动!大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在渔村中蔓延!靠近岸边的几间茅屋瞬间被裂缝吞噬!
海面之上,那翻涌咆哮的黑色巨浪之中,一个个庞大、扭曲、覆盖着幽暗鳞片的身影,如同地狱的浮尸般,缓缓从深海中升起!它们手持巨大的、缠绕着漆黑海藻和污秽气息的三叉戟,双目如同燃烧的鬼火,死死锁定了那间被光柱穿透的破败渔屋!
巡海夜叉!真正的龙宫爪牙!带着被惊扰的滔天怒火,降临了!
“完了……”老渔夫背靠着冰冷的石墙,看着窗外那一个个从巨浪中升起的恐怖身影,看着渔屋上方那在狂风中摇曳却依旧顽固存在的白金光柱,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眼中那属于深海的力量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一个普通老渔夫面对灭顶之灾时的灰败与绝望。
那来自深海的、庞大而污秽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降临!冰冷、贪婪、带着被太阳金焱灼伤的暴怒,死死锁定了光柱的源头——草席上那蜷缩着、正被自己体内力量焚烧的渺小身影!
嫦娥在极致的痛苦中,勉强睁开一丝眼缝。透过被掀飞的屋顶,她看到了墨黑天空中那如同鬼魅般升起的夜叉身影,感受到了那如同实质般压来的、来自深海的冰冷杀意。心口的玉簪滚烫得如同烙铁,灼烧着她的神魂,也清晰地“告诉”她——这片东海的“邻居”,已被她彻底惊醒!
风暴,不再是天象。而是……追杀的序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狂风吹得疯狂拍打的门板外,再次传来海丫撕心裂肺、带着无尽恐惧的哭喊:
“阿爷!船!我们的船!水里……水里有东西爬上来了!好大……好黑……它在撞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