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特有的惨白灯光下,“金砖”那张蜡黄的脸因脱水而紧绷,眼神却像淬了毒的玻璃碎片,倔强地折射着最后一点顽固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劣质烟草味和某种绝望的金属锈蚀气息。华三丰坐在他对面,姿态放松得像在品茶,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锐利得足以刺穿任何伪装。
“‘青组’的鬼岛”华三丰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柳叶刀,精准地切入沉默,“东大洋上,有个你们称之为‘避风港’的地方,具体在哪?”
“金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干涩的音节:“那个岛只是个补给点……很小……”
华三丰的指尖在光洁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节奏稳定得如同心跳监测仪。鬼岛,这个词像一枚投入深水的石子,在他脑海的记忆深潭里激起层层涟漪。无数被时间尘封的碎片瞬间翻涌上来:冰冷刺骨的海风带着浓重的咸腥味,粗暴地灌进鼻腔;耳朵深处,一种极富穿透力的、类似巨型黄蜂振翅般低沉而持续的引擎嗡鸣,在狭小船舱里反复撞击;身体被包裹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里,那是安眠药效与冰冷钢铁舱壁共同带来的束缚感。意识在药力的泥沼中沉浮挣扎,身体却本能地感知着方向——一种巨大、深沉、不容抗拒的力量,持续地、缓慢地将他推向某个未知的深渊。短暂的清醒间隙,浓雾短暂裂开一道缝隙,深蓝天鹅绒般的夜幕上,几颗异常明亮的星辰勾勒出一个锐利的角——那是南十字座的β星与γ星,它们的位置似乎比记忆中更偏西、更低垂……
“‘鬼岛’”华三丰轻声重复,像是在咀嚼这个名字背后的荒诞与冰冷,“我记得那引擎声,很特别,像某种老式涡轮机被卡住喉咙的声音。船体震动得很厉害,药效发作前,我感觉它一直在往西南偏南的方向,顶着一种很强的推力走。那推力,又冷又沉。”
他抬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金砖”脸上,坚定的说“那晚的星星,十字的柄,快戳到海平线了,你不招,我也一定找得到它。”
“金砖”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掠过无法掩饰的惊愕。华三丰描述的细节,精准得可怕,尤其是那引擎声和洋流方向,那是只有真正在特定航线上航行过的人才会有的切身体验。他额角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华三丰站起身,不再看面如死灰的“金砖”。他走回办公室,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璀璨的灯火。他背对着众人,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钢筋水泥的丛林,投向遥远、漆黑、波涛汹涌的东大洋。脑海里,无形的拼图正在一块块归位:引擎的独特频率划定了可能的船只型号及其惯常航速;西南偏南的航向与记忆中那冰冷沉重的洋流(极可能是北赤道暖流分支)的推动力相互印证;南十字座β、γ星低垂的角度,结合他被押运的大致时间,为他提供了一个粗略的纬度范围。而“金砖”那瞬间的失态,就是最后一块确认的砝码。
“范围框定。”华三丰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力量,“通知海图测绘局和气象水文中心,我要目标区域最近十年所有公开及非公开的航行记录、洋流异常报告,以及……”他顿了顿,“所有被标注为‘礁石区’、‘磁场异常区’或干脆是‘空白’的海图区域,尤其是那些……卫星云图常年被莫名小范围雾气笼罩的点。”
几日后,“潜龙号”科考船切开墨蓝色的海水,平稳地航行在目标海域。指挥室内,巨大的全息海图悬浮在中央,一个被标记为“X-7”的微小区域正散发着幽幽的红光。
“就是这里了,华队。”海洋学家陈博士指着全息图,“所有异常数据的交汇点。磁场有微弱但持续的扰动,洋流在此形成一个小型涡旋,气象卫星显示,一年中超过三分之二的时间,这片区域上空笼罩着直径不超过五公里的低空浓雾,非常反常。海图上,它标注的是‘未探明暗礁区’。”
华三丰凝视着那片被红圈锁定的海域,眼神专注而深邃。他微微颔首:“‘潜龙’,释放‘海燕’和‘信天翁’集群,全频段静默模式,高度三百米,穿透云雾层进行地形测绘和红外扫描。同步释放水下潜航器‘礁鲨’,深度五十米,声呐成像为主,重点扫描海床结构。”
无声的命令下达。船体侧舷悄然开启,蜂群般的微型无人机“海燕”轻盈地腾空而起,迅捷地刺入前方那片终年不散的、如灰色棉絮般低垂的浓雾。紧随其后的是体型稍大、装备了高精度合成孔径雷达的“信天翁”无人机。与此同时,船尾滑道开启,几艘流线型的黑色“礁鲨”水下潜航器悄无声息地滑入幽暗的海水,如同归巢的深海生物。
时间在指挥室紧张的寂静中流逝。控制台屏幕上,数据流瀑布般倾泻而下。云雾层的三维结构被“海燕”的光学镜头艰难地勾勒出来,红外图像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大片令人不安的、毫无生机的低温区域。“信天翁”的雷达波穿透云雾,在中央屏幕上艰难地构建着岛屿的轮廓——嶙峋的黑色火山岩海岸线犬牙交错,中部地势陡然升高,形成陡峭的山崖。最令人费解的是,岛屿中部似乎有一片巨大的凹陷区域,雷达波在那里发生了诡异的散射和衰减,形成一片模糊的“盲区”。
“看这里!”声呐操作员突然指着“礁鲨”传回的画面,声音因激动而略显尖锐。在岛屿西北侧犬牙交错的礁石区边缘,声呐扫描清晰地显示出一个结构——两片巨大的、几乎垂直的黑色礁石像沉默的巨门耸立在海床上,中间留出一条狭窄、深邃的水下通道,通道底部相对平整。“入口宽度约十五米,深度……天哪,底部深度在三十米左右,而且通道似乎有向上倾斜的趋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华三丰走到声呐屏幕前,仔细观察那两片如同巨斧劈开般的礁石结构,以及那条幽深的水道。他调出“信天翁”穿透云雾后获取的岛屿西北侧地表图像——崎岖陡峭的黑色崖壁,海浪猛烈地拍打着礁石,卷起雪白的浪花。
“涨潮时间?”华三丰问,声音沉稳。
“三小时后达到峰值,潮高预计四点二米。”陈博士迅速回答。
华三丰的目光在声呐图和地表图像之间来回移动,大脑飞速运转,模拟着潮汐与地形的关系。“涨潮时,海平面上升,这条水道入口会被完全淹没在水下,上方汹涌的海浪和拍击礁石产生的巨大噪音,会完美地掩盖任何水下推进器的声音。而这条水道向上倾斜……”他的手指点着声呐图上那条通道的模拟延伸线,仿佛穿透了岩石,“很可能通向岛屿内部某个被山体或人工结构遮蔽的泻湖或者港口。这就是为什么岛中部会出现雷达盲区!那里根本不是凹陷,而是被山体环抱的水域!”
他眼中锐光一闪,如同拨云见日。“通知行动队,‘潜龙’号保持静默,关闭所有非必要主动信号源。准备微型潜航突击艇,目标——‘鬼岛咽喉’!”他指着声呐图上那条隐藏于狂涛与巨礁之间的幽暗水道,“我们从它的喉咙里进去。行动时间,定在涨潮峰值前半小时,让大海的咆哮为我们奏响序曲!”
冰冷的、带着深海气息的海水包裹着狭小的突击潜航艇“墨鱼一号”。艇内,只有仪表盘幽幽的冷光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艇身随着水流微微晃动,外面是彻底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轰鸣——那是涨潮时万吨海水以狂暴之力反复撞击、撕扯着“鬼岛咽喉”入口处那两片巨大礁石所发出的怒吼。
艇长紧盯着三维声呐成像图,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前方那条狭窄向上倾斜的水道轮廓。他熟练地操控着方向舵,潜航艇像一条真正的墨鱼,紧贴着水道一侧嶙峋的岩壁,利用岩石的阴影和上方海流制造的巨大噪音作为掩护,灵巧地向上潜行。
“深度二十米……十五米……十米……”深度计的数字无声跳动。
“前方出现光感!”观察员低呼。声呐图显示,水道尽头豁然开朗。微弱的、并非自然天光的光线从上方透射下来,在水波中形成晃动的光柱。
“墨鱼一号”悄无声息地浮出水面。眼前景象让艇内所有人呼吸一窒。
他们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被高耸黑色火山岩山体三面环抱的天然深水港中!平静的水面像一块巨大的墨玉,倒映着头顶被切割成不规则形状的天空。唯一敞开的缺口,就是他们刚刚穿过的“咽喉”。此刻,汹涌的海水正从那个缺口涌入,但进入这巨大的碗状港湾后,狂暴的力量被瞬间化解,只留下低沉的呜咽。人工修筑的混凝土码头沿着岸边延伸,几艘没有任何标识的快艇静静停泊着。更令人心惊的是,对岸山壁被开凿出巨大的洞口,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隐约可见车辆甚至小型船只进出的轨道——那显然是一个隐蔽的船坞和运输通道。
“看上面!”有人指着环抱港湾的陡峭山壁顶部。伪装网覆盖下,隐约可见几处经过精心伪装的观察哨所和火力点,黑洞洞的射击口俯瞰着整个港湾水面。若非提前知晓水道潜入,任何从海面正面强攻的船只,都将暴露在这些居高临下的火力网下,成为活靶子。
“果然……咽喉之地,也是绝地。”华三丰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冷静异常,“登陆点,选在3点钟方向,那片有凸出岩石遮挡的浅滩。行动队,按预案C,无声清除外围哨位,控制制高点。技术组,准备释放‘工蜂’干扰集群,覆盖全岛通讯节点,倒计时五分钟!”
突击队员们如同黑色的水滴,无声地滑入冰冷的海水,利用港湾边缘嶙峋岩石的掩护,向预定登陆点游去。微型无人机“工蜂”则从潜航艇背部弹射而出,迅速升空,如同无形的鬼岛般,悄无声息地扑向岛屿各处预判的通讯塔和信号中继站。
当解决掉阻力,华三丰踏上那片湿冷的、布满黑色火山砂砾的浅滩时,行动队已经发回了简洁的确认信号:“外围哨位清除。制高点控制。未触发警报。”整个潜入过程如手术刀般精准,无声无息。巨大的天然堡垒,被从它最意想不到的“咽喉”处,轻易地撕开了防线。华三丰抬头望向山壁高处那些被控制的火力点,目光沉静。大局初定,真正的目标是擒住那位神秘的岛主——此刻想必还沉浸在这固若金汤的假象之中。
控制室肃杀而高效。巨大的屏幕上,由无人机“工蜂”实时传回的全岛动态热力图清晰呈现:大部分热能信号集中在岛屿中部建筑群和山体深处的工事内,外围只有零星巡逻信号,且已被标记清除。行动队如同精确的手术刀,沿着预定的路线,在建筑群复杂的通道中无声推进,清除障碍,控制关键节点。
华三丰站在屏幕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热力图的每一个细节。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移动,不断切换着不同区域的监控画面和传感器数据流。大局已控,但最重要的目标——岛主——尚未现身。热力图显示,在岛屿核心区域,一个位于山体深处、被标注为“主控室”的房间内,聚集着数个强烈的热源信号。
“A队,报告主控室外围情况。”华三丰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出,清晰而稳定。
“A队收到。外围走廊及相邻区域已肃清。主控室门禁为高强度合金,电子锁,已部署破拆单元。热成像显示室内至少五人,位置分散。是否强攻?”
华三丰凝视着主控室那扇厚重的合金门在监控画面上的特写,以及旁边传感器显示的微弱电磁波动。“稍等。”他果断下令,“技术组,扫描门禁系统残余日志,查找三分钟内的所有访问记录和生物识别残留!B队,检查所有通向主控室的通风管道和应急通道出口状态!”
命令被迅速执行。几秒钟后,技术组的反馈传来:“探长!门禁系统日志显示,两分十七秒前有一次生物识别验证通过!验证ID是‘信天翁’!通道方向是内部应急通道E7!”
几乎同时,B队的报告也响起:“应急通道E7出口位于岛屿北侧悬崖,一个隐蔽的小型直升机平台!平台热感仪侦测到引擎预热余温!刚起飞不久!”
“声东击西!”华三丰眼神一凛,瞬间看穿了对方的金蝉脱壳之计。主控室里的热源,恐怕只是诱饵!“C队,目标岛屿北侧悬崖直升机坪,立刻封锁!D队,强攻主控室,控制人员,搜集所有物理及电子资料!技术组,全力追踪刚起飞的直升机信号,启动区域电磁干扰网!”
他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地冲出指挥室,亲自带领一队精锐,以最快的速度扑向岛屿北侧。冰冷的空气带着海腥味灌入肺叶,脚下是粗糙的火山岩地面。当他抵达悬崖边的直升机平台时,C队队员正警戒着四周。平台上,一架轻型直升机的引擎盖还散发着灼人的余温,空气里弥漫着航空燃油特有的刺鼻气味。旁边的简易控制台上,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正袅袅冒着热气,杯口边缘还残留着一个清晰的唇印。旁边的烟灰缸里,半截昂贵的雪茄尚未完全熄灭,猩红的火星在灰烬中若隐若现。
一切都表明,人刚走,走得极其仓促。
“追!他跑不远!”华三丰厉声道,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控制台。除了那杯温热的咖啡,控制台中央,一台体积不大但结构精密的终端机屏幕正疯狂闪烁着,无数行加密字符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滚动刷新,显然仍在接收着信息流。
“技术组!”华三丰指着那台闪烁的终端,“物理隔离!立刻破解最后接收的指令流!”
技术专家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断开终端机的物理连接,将其接入便携式破解设备。屏幕上滚动的加密字符瞬间定格,随即在破解程序的强力运算下开始扭曲、变形、剥离伪装。一串串看似无意义的数字和字母组合被高速解译、重组。
时间在紧张的滴答声中流逝。突然,破解程序发出一声尖锐的提示音!屏幕中央,一行冰冷的、被最终解译出来的指令清晰地跳了出来:【敌人已进入,启用‘深蓝’预案,务必清除华三丰。指令确认:信天翁。】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悬崖边,海风卷着寒意,吹拂着华三丰的衣角。他盯着屏幕上那个冰冷的代号“信天翁”和自己的名字,眼神幽深如古井,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后的凝重。
“信天翁的清除指令,是在我们登岛后才发出的……”华三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呼啸的海风中异常稳定,他缓缓转过身,面向波涛汹涌的大洋,目光似乎要穿透无尽的海域。身后,是刚刚被攻破的岛屿据点,如同一个被揭开外壳的空蚌;而眼前,是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迷局之海。咖啡杯上的温热尚未散尽,那半截雪茄的最后一点火星也终于熄灭,只余一缕青烟。而代号“信天翁”的岛主,已消失在茫茫大洋的浓雾之后,只留下一条指向更黑暗深处的冰冷指令。
华三丰站在悬崖边缘,海风凛冽,吹不动他眼中磐石般的意志。
“海岛外围没有发现其他出逃船只,水下没有出逃潜艇,一条条搜索信息反馈到华三丰眼前“,华三丰知道这“信天翁”还没跑远,可能就隐藏在岛上的男男女女中。
华三丰立即下达指令“各组注意,抓活口。”
经过一番搜查,岛主“信天翁”终究是找到了,但他害怕被抓住,口含一枚氰化物药丸自尽了。
青组的地下冰山,被华三丰又凿开一角。这座难寻踪迹的鬼岛也会被华三丰打造成新的秘密军事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