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时光倏忽而过,洛嘉起一案的风波早已随着秋叶落尽,渐渐沉淀在市井闲谈的尾声里。
这日午后,洛府门房正倚着朱漆柱子偷懒,眼角余光瞥见门外来了位客人,顿时清醒了几分。
那人立在青石阶下,一身月白底色的青色织锦长衫,领口袖缘绣着暗雅的云纹,腰间悬着块莹润的玉佩,虽未言语,却自有股沉稳气度。
“这位老爷。”门房连忙迎上前,拱手问道:“不知您找谁?”
“劳烦通报一声。”来人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就说皇商沈家,沈榆擎前来拜见。”
门房打量着他衣料考究,举止得体,不似寻常访客,不敢怠慢,连忙应声:“您稍候。”
他转身快步穿过垂花门,往内院走去。
此时洛嘉英正提着书箧预备出门,听闻门房回报,脚步微微一顿。
她转过身,素色长衫随着动作轻晃,眉尖微蹙:“沈榆擎?未曾听过这名号。”
略一思忖,又道:“既是专程拜见,没有不见的道理,你带他到前厅等候。”
沈榆擎跟着门房穿过层层院落,只见青砖铺地,廊下菊花开得正盛,处处透着书香门第的清雅。
到了前厅,见一位身着浅碧色襕衫的少年已立在堂中,眉目清朗,眼神澄澈,虽年少却自有风骨,便知是洛嘉英。
“你便是洛嘉英贤侄?”沈榆擎快步上前,语气难掩激动。
洛嘉英拱手还礼,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正是晚辈,不知沈老爷找晚辈有何见教?”
她实在想不起何时与这位皇商有过交集。
话音未落,沈榆擎竟对着她深深一揖,腰弯得极沉。
洛嘉英惊得连忙伸手去扶:“沈老爷这是为何?折煞晚辈了!”
“贤侄受得起。”沈榆擎直起身,眼眶微红,声音带着哽咽:“不瞒你说,我沈家这些年一直在寻失散的亲姐与外甥,前几日听闻本地一桩案子,心下不安便赶来查看,谁知竟真寻到了亲外甥顾辰!”
他抬手拭了拭眼角,语气愈发恳切:“若不是贤侄出手相助,顾辰恐怕……这份恩情,沈某没齿难忘。”
洛嘉英这才恍然,连忙道:“沈叔言重了,顾兄本是无辜,晚辈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何况顾兄学识卓绝,性情刚毅,晚辈亦十分钦佩。”
她顿了顿,又道:“您能与顾兄相认,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是啊,天大的喜事。”
沈榆擎感叹着,随即面露难色:“只是……辰儿他不愿随我回京城,我知他心中有结,可沈家产业都在京城,我实在放心不下他与姐姐独自留在此地。”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洛嘉英,带着几分期盼:“听闻贤侄与辰儿相熟,不知能否烦请你代为劝说一二?”
洛嘉英微怔,倒是没料到沈榆擎会提出这个请求,沉吟片刻,问道:“沈叔可知顾兄为何不愿回去?”
沈榆擎摇头叹气:“这孩子性子执拗,问了几次都不肯说,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贤侄的话,他或许能听进去几分。”
看着沈榆擎恳切的眼神,洛嘉英实在无法拒绝:“沈叔既如此说,晚辈自当尽力,只是晚辈眼下要去先生处读书,需得晚些才能去见顾兄。”
“好好好,不碍事!”沈榆擎连忙应下,脸上露出感激之色:“贤侄先去忙正事,莫要因我耽搁了。”
洛嘉英这才提着书箧匆匆出门,一路快步赶往顾府。
顾府书房内,顾琼林坐在太师椅上,见洛嘉英掀帘而入时,眉头便紧紧蹙起。
他将手中的书卷重重搁在案上,沉声道:“英哥儿!”
洛嘉英见老师面色不虞,心知是自己迟到了,连忙放下书箧,规规矩矩地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学生来迟,让老师久等,是学生的错。”
她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认错的模样恭顺又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机灵。
顾琼林本有些怒气,见她这般,倒也发作不出来,只得无奈摇头:“起来吧,说说看,今日为何迟到?”
洛嘉英站起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摆,却不好将沈榆擎来访之事全盘托出。
顾琼林见她支支吾吾,挑眉拿起案边的戒尺,在掌心轻轻敲了敲:“怎么?连为师也不能说?”
“不是的老师。”洛嘉英连忙抬头,眼神诚恳:“学生只是觉得,迟到便是迟到,纵有千万种缘由,也终究是耽误了课业。任何解释,都不过是托词罢了。”
顾琼林闻言,眼中的厉色渐渐褪去,反而露出几分赞许:“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倒也不算糊涂。罢了,入座吧。”
洛嘉英松了口气,连忙谢过老师,规规矩矩地坐到书桌前。
顾琼林轻哼一声,语气却缓和了许多:“把昨日我让你写的策论拿来我看。”
洛嘉英连忙从书箧中取出文稿呈上。
顾琼林接过,一字一句仔细审阅,时而蹙眉,时而点头,偶尔提笔在纸上圈点几句。
洛嘉英垂首侍立在旁,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顾琼林放下笔,目光落在她身上:“比起前几日,倒是有长进了,只是这论点还需再打磨,论据也不够充分,回去再改改。”
“是,学生记下了。”
洛嘉英连忙应道。
“今日我们讲八股文的破题之法。”顾琼林翻开书本,开始授课。
他讲得深入浅出,洛嘉英听得专心,不时点头附和,偶尔提出几个疑问,都被顾琼林一一解答。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
课业结束后,顾琼林收拾书卷离去,顾循离便从屏风后钻了出来。
他几步走到洛嘉英身边,脸上带着几分委屈和不满:“英哥儿,你最近怎么总来得晚,走得又急?”
洛嘉英正收拾着书箧,闻言动作一顿,抬头便见顾循离正瞪着一双杏眼瞧她,脸颊微微鼓着,像是只被冷落的小兽。
“怎的这般看我?”洛嘉英忍不住笑道。
“我难道说错了?”顾循离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却依旧梗着脖子道:“你这几日上课总是心不在焉,下了课就匆匆忙忙跑出去,问你去做什么也不肯说。”
他凑近几步,眼神带着好奇:“你到底在忙什么?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洛嘉英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心中有些为难。
她还要去见顾辰,此事牵涉到沈榆擎寻亲的私事,实在不便让顾循离跟着。
“循离,今日真的不行。”
洛嘉英放下书箧,认真道:“等我忙完这阵子,一定好好陪你。”
顾循离见她拒绝得干脆,顿时垮下脸,嘟囔道:“我又不会碍事……”
洛嘉英怕他再纠缠,只得拿起书箧:“我真的得走了,改日再聊。”
说罢,转身便匆匆离去,背影竟有些仓促,像是在逃跑一般。
顾循离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忍不住跺了跺脚,委屈地瘪瘪嘴:“我难道是洪水猛兽吗?跑这么快……”